舰桥之内,死寂如坟。
那冰冷的系统宣告,如同墓碑上的刻文,宣判了阿斯加德与法夫尼尔号的最终命运。
三十分钟。
这是他们仅剩的,通往地狱的倒计时。
“默哥哥……”
顾念秋的哭声被恐惧扼杀在喉咙里,她死死抓着林默的衣角,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残叶。
顾知夏站在武器控制台前,双手无力垂下。
那双曾能划出残影的手,此刻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舷窗外那颗缓缓抬起的,如同地狱之门的岩浆独眼,感受到了比第二世死亡时更加纯粹的绝望。
那是凡人面对天灾时,最原始的无力。
“噗。”
又一口血,从林默的嘴角涌出,滴落在控制台上,像一朵绽开的猩红花朵。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精神世界里,那头因背叛而生的秩序古龙正在疯狂嘶吼,每一次咆哮都在撕扯他的灵魂。
连续动用超越规格的力量,反噬已如跗骨之蛆。
“默哥哥!”
顾念秋的尖叫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去扶他。
“别碰我。”
林默嗓音嘶哑,每个字都像在喉咙里碾过。
他推开顾念秋,单手撑着控制台,强迫自己站直。
那块“绝对理智海星冻”的效力还未完全散去,像一层薄冰,勉强维持着他即将崩裂的精神海洋。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雷达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晶石巨怪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红色光点。
不能用“神只降临”了。
再用一次,他会死。
不是肉体的死亡,而是灵魂的彻底湮灭,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主炮被能量场压制。
常规武器对这种“地质现象”无效。
怎么办?
海量的数据,在他那被强行冷静下来的大脑中疯狂奔涌。旧时代基站“深渊之眼”的知识,利维坦的战斗数据,阿斯加德的结构模型……
一个词,从数据的缝隙中,如闪电般跃出。
亚空间脉冲!
“深渊之眼”的警报日志里,侦测到的就是这种高频次的脉冲!
这不是无意义的能量波动,这是它的“语言”,是它的“心跳”,是它维持自身存在的“法则”!
就像人的心脏需要按照特定节律跳动,这头晶石巨怪,也需要这种脉冲来维持它那反物理学的庞大身躯!
如果……能打乱这个节律呢?
林默的目光,瞬间投向了武器库列表里,那个刚刚组装完毕,还未来得及使用的装备。
【超高频声呐共振核心】。
为狩猎利维坦而准备的,针对大型生物组织的特殊武器。
但它的本质,是制造特定频率的共振!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知夏!”
他嘶吼出声,声音因激动与虚弱而剧烈颤抖。
顾知夏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
她看到了林默眼中的疯狂。
那种在绝境中撕开一条生路的,独属于他的疯狂。
“在!”
她下意识地应道,双手重新按在了控制台上。
“辅助能源,全部转接到深海探测声呐阵列!”
“声呐功率,超载到百分之三百!我不管计算结果,给我执行!”
“把‘超高频声呐共振核心’接入主系统,放弃所有安全协议,我要它的最高权限!”
一连串急促到不容置疑的命令,从林默口中吐出。
顾知夏没有问为什么,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双手在控制台上化作一片幻影,一道道红色的警告窗口被她用最高权限强行关闭。
“能源转接完成!”
“功率超载,冷却系统将在三十秒后崩溃!”
“共振核心……接入成功!权限已开放!”
整艘法夫尼尔号,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舰桥内的灯光疯狂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默哥哥……”顾念秋看着这一切,小脸煞白。
“捂住耳朵。”
林默对她挤出三个字,随后转向主屏幕。
屏幕上,一道代表着晶石巨怪“心跳”的亚空间脉冲波形图,正在以固定的频率起伏。
林默伸出沾着血的右手,覆盖在波形图上。
他的精神力,如同一根最精密的探针,刺入那狂暴的脉冲之中,感受着它的节律,它的法则。
“找到了……”
他眼中精光爆射,左手在共振核心的虚拟控制界面上,以毫秒级的速度,设定了一个全新的,与那脉冲节律只有微小差异,却又处处相悖的共振频率。
那不是对抗。
那是污染。
是病毒。
是往一台精密运转的心脏起搏器里,注入一段致命的乱码!
“目标,锁定下方能量源核心!”
“发射!”
没有光柱,没有爆炸。
一道无形的,凡人无法听见的“声音”,从法夫尼尔号的底部,如同一柄看不见的利剑,悍然刺向万米深海!
嗡——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那头晶石巨怪,那颗燃烧的岩浆独眼,所有的暴虐与毁灭,都凝固了。
它庞大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颤抖。
不是愤怒,是错乱。
它核心的“心跳”,被那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杂音”,彻底打乱了。
咔……
咔嚓……
第一道裂痕,出现在它一根山脉般的晶体触手之上。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连锁的崩坏,开始了。
构成它身躯的,那些本应坚不可摧的晶簇,开始从内部瓦解,崩裂。
它们失去了那股神秘力量的维系,重新变回了普通的,无法承受万米水压的矿石。
那颗岩浆般的独眼,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灭。
吼——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悲鸣,响彻了整片海域。
那不是咆哮,是哀嚎。
是“神罚”的坍塌。
在阿斯加德数万幸存者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座从地幔深处苏醒的活体山脉,那头足以拆掉他们家园的恐怖巨怪,正在无声无息地,分崩离析。
巨大的晶体碎块,从它身上纷纷脱落,在巨大的水压下被碾成粉末,化作一场瑰丽而致命的深海风暴。
它不再向上攀升,而是缓缓地,沉向那片它来时的,无尽的黑暗深渊。
【警告!侦测到超规格能量集束反应……正在消散。】
【警告!城市结构完整性……稳定在68%。】
【危机……解除。】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此刻听来,宛如天籁。
阿斯加德,保住了。
中央广场上,死寂之后,是劫后余生的,山呼海啸般的狂欢!
无数幸存者相拥而泣,对着天空那艘神之座驾,疯狂地呐喊,跪拜。
舰桥内。
顾知夏脱力般地瘫坐在椅子上,作战服已被冷汗湿透。
她看着那头巨兽沉没的最后一道残影,大脑一片空白。
赢了?
就这么赢了?
用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用声音,击溃了一头神明般的怪物。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那个男人。
林默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但那双燃烧着疯狂的眼眸,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
他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不断刷新的,来自全城幸存者的,狂热的“信仰值”。
然后,他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默哥哥!”
这一次,顾念秋和顾知夏同时扑了过去,一左一右,接住了他冰冷的身体。
林默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顾念秋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林默的脸上。
顾知夏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冰冷。
刺骨的冰冷。
她抬起头,透过舷窗,看着下方那片正在为胜利而狂欢的城市。
又低下头,看着怀中这个为他们换来胜利,却已油尽灯枯的男人。
她的眼眶,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红了。
这不是一场神明对神明的战争。
这是一场凡人的胜利。
用智慧,用勇气,用一个男人不惜燃烧灵魂的意志,谱写出的,属于凡人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