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的晨光，透过营帐的窗纱，筛下斑驳的碎金，落在案几上的青瓷茶盏里，漾起细碎的暖意。肃皇后郑氏端坐在铺着软垫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捧着一本翻了大半的《女诫》，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若有若无地瞟向身侧的赵玉盘。赵玉盘正低头绣着一方锦帕，银针在指尖翻飞，绣出几枝疏落的梅影，针脚细密，却带着几分心不在焉的凌乱。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棉裙，外罩一件藕荷色披风，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随云髻，簪着一支素银梅花簪，衬得她本就清丽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温婉。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与时不时停顿的指尖，都泄露了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帐内的炭火燃得正旺，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松木香，驱散了隆冬的寒意。郑氏将手中的《女诫》轻轻放在案几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腹中，让她原本沉稳的眉眼，添了几分柔和。她看着赵玉盘绣了半日，那锦帕上的梅枝依旧只绣了一半，忍不住轻笑一声，打破了帐内的静谧：“玉盘，你这绣帕，怕是绣到开春，也绣不完了。”赵玉盘闻言，手微微一颤，银针险些刺破指尖。她连忙收回神思，抬头看向郑氏，脸颊泛起一抹浅浅的红晕，声音带着几分娇嗔：“母后，女儿不过是想着，这梅枝该添几只喜鹊才好，故而多思忖了片刻。”郑氏看着她这般慌乱的模样，心中愈发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是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哦？添喜鹊？哀家瞧着，你这哪里是思忖喜鹊，分明是心思飘到别处去了。”赵玉盘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人看穿了心底的秘密，指尖的银针再也捏不住，“叮”的一声掉落在锦帕上。她慌忙低下头去捡，脸颊却红得愈发厉害，连耳根都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声音细若蚊蚋：“母后……女儿没有。”这般欲盖弥彰的模样，让郑氏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伸手，轻轻握住赵玉盘微凉的指尖，语气带着几分温和的探究：“玉盘，你我母女二人，自靖康离乱后，相依为命至今，还有什么话不能对娘说的？”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落在赵玉盘局促的脸上，一字一句，带着几分笃定：“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张奈何？”“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在赵玉盘的心头炸开。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惶，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郑氏紧紧握着，只能慌乱地摆着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娇嗔：“母后！你说什么呢！女儿……女儿才没有！”她的声音又急又轻，像是生怕被人听了去，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羞赧与慌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温婉从容。郑氏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的猜测愈发笃定，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她年轻时，何尝没有过这般少女怀春的模样？只是后来入了深宫，被繁琐的礼仪与无尽的算计磨平了棱角，才渐渐忘了这般心动的滋味。如今看着自己的女儿，这般鲜活的模样，她心中非但没有半分责备，反而涌起几分欣慰与怜惜。“还说没有？”郑氏故意板起脸，语气却带着浓浓的笑意，“你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一听说张奈何来营中议事，便要寻个由头出去瞧上一眼；前日他替你捡了掉落的发簪，你便将那支簪子日日戴在头上，连绣帕上的梅枝，都透着几分欢喜的模样。这般明显的心思，当娘的如何看不出来？”赵玉盘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知道，自己的心思，终究是瞒不过最亲近的人。张奈何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便悄悄住进了她的心底。他是易枫麾下的将军，温文尔雅，满腹经纶，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有着不输将士的沉稳果敢。每次见他，她的心便会像揣了只小鹿，怦怦直跳；每次听到他的名字，她的脸颊便会不由自主地泛红。只是，靖康之耻的阴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压在她的心头。她是大宋的帝姬，如今却流落军营，寄人篱下，哪里还有资格谈情说爱？更何况，张奈何那般出色的男子，又怎会瞧得上她这般身有污点的女子？这般想着，她的心头又泛起几分酸涩，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母后……女儿配不上他的。”郑氏看着她眼中的失落，心中一疼，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带着几分心疼与坚定：“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是大宋的嘉德帝姬，更是哀家的好女儿，温婉贤淑，端庄大方，哪里就配不上他了？靖康的苦难，不是你的错，那是金人的罪孽，是大宋的劫难。你能从那般地狱里活下来，已是顶天立地的坚韧，何须妄自菲薄？”她的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进赵玉盘的心底，让她酸涩的眼眶，愈发湿润。就在这时，营帐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道温润的声音伴随着淡淡的茶香，传了进来：“皇后娘娘，玉盘姑娘，晚辈煮了两杯新茶，想着你们闲谈，正好可以暖暖身子。”赵玉盘听到这声音，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帐门口，只见张奈何身着一袭青灰色的儒衫，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清茶，正缓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从容，眉宇间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晨光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影，让他愈发显得温文尔雅，如芝兰玉树，临风而立。赵玉盘的脸颊，瞬间红得更厉害了，比刚才听到郑氏的话时，还要滚烫几分。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心中像有千百只小鹿在乱撞，连心跳都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郑氏看到张奈何进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她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赵玉盘的手，对着张奈何温和地点了点头：“有劳张先生了。倒是让你费心了。”张奈何将托盘轻轻放在案几上，动作轻柔地将两杯清茶分别推到郑氏与赵玉盘的面前，语气带着几分谦逊：“娘娘客气了。晚辈不过是顺手为之，不值一提。营中今日新得了些雨前茶，滋味醇厚，最是适合冬日饮用，两位不妨尝尝。”他的目光，在落在赵玉盘身上时，微微顿了顿。看到她泛红的脸颊，与低垂的眉眼，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化为淡淡的笑意，并未多问。赵玉盘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只闻到那淡淡的茶香，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书卷气，萦绕在鼻尖，让她的心绪愈发纷乱。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那一瞬间，她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连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郑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暗好笑。她端起面前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发出一声赞叹：“嗯，这茶确实不错，滋味醇厚，回甘悠长。张先生好手艺。”张奈何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谦逊：“娘娘过奖了，只是晚辈略懂些茶艺罢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案几上赵玉盘未绣完的锦帕上，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玉盘姑娘的绣工，当真精妙。这梅枝疏朗有致，颇有几分林下之风。”被他这般夸赞，赵玉盘的脸颊更红了。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张先生谬赞了，女儿家的小玩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几分羞涩的颤抖，像羽毛般轻轻拂过人心。张奈何看着她这般娇羞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清丽动人，惹人怜惜。他想起前日替她捡发簪时，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的慌乱与羞涩，心中便泛起几分异样的涟漪。只是，他素来沉稳，并未将这份心思表露出来，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姑娘太过自谦了。能将寻常之物，绣出这般意趣，已是难得。”帐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炭火噼啪作响，茶香袅袅升腾，晨光透过窗纱，洒在三人身上，带着几分温暖的静谧。郑氏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娇羞动人，眼中满是欣慰的笑意。她知道，有些情愫，一旦生根发芽，便再也无法掩藏。赵玉盘低着头，指尖轻轻摩挲着锦帕上的梅枝，鼻尖萦绕着茶香与他身上的气息，心中的慌乱，渐渐被一丝淡淡的甜蜜取代。她偷偷抬眼，看向张奈何温和的侧脸，心中默默想着：或许，母后说得对，她不必妄自菲薄。或许，在这乱世之中，她也能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幸福。张奈何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的瞬间，赵玉盘慌忙低下头，脸颊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张奈何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他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晨光里，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帐外的积雪，在晨光中渐渐消融，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暖意。帐内的清茶，还在冒着袅袅的热气，将这份少女的心事，轻轻笼罩。乱世的风雨，依旧在远方呼啸，但在这小小的营帐里，却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温柔而缱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