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的余波尚未平息,朝堂之上看似因厚重的赏赐而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但底下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揣摩着他人的意图。那由赏赐精心构筑的平衡,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数日后的又一次大朝会,陛下(躯壳)依旧未能临朝,仍由太子端坐于御座之上,垂帘之后隐约可见王相、郑远等辅政大臣的身影。太子年幼,虽努力做出威严姿态,但那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总显得有几分单薄。真正的决策与博弈,已然转移到了帘幕之后与这丹陛之下。
今日议事,主要涉及平乱之后的军功核定、抚恤发放,以及部分因叛乱空缺出来的官职补缺。这些具体事务,远比宏大的封赏更能牵动百官的神经,因为其中涉及了无数实实在在的利益。
秦啸岳作为新晋太尉,总领戎政,自然成为武官一系的中心。不少中下层将领的功绩核定,皆需他最终首肯。他端坐在武将榜首,面容沉静,不怒自威。即便他本人并无结党之意,但权势所至,趋附者必众。一些原本属于已故宇文拓派系,或在平乱中摇摆不定的将领,此刻都努力表现出对秦太尉的恭顺与忠诚。
议题进行到京畿防务人事调整时,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原左骁卫中郎将在幽思殿一战中殉国,其职位空缺,引来了数位将领的角逐。按惯例,此等要职需由兵部提名,风阁审议,最终由陛下(或辅政大臣)裁定。然而,秦啸岳作为太尉,其意见举足轻重。
兵部尚书提出的候选人名单中,既有在平乱中表现出色的秦系将领,也有出身世家、背景清贵的子弟,甚至还有一位是王相远房侄孙。显然,各方都想在这个关键位置上安插自己人。
就在兵部尚书念完名单,等待上意裁夺时,站在秦啸岳身后侧方的一名身着从三品武将袍服的中年男子,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在略显寂静的大殿中却格外清晰。
此人乃是秦啸岳的心腹爱将,现任右卫将军,姓赵名乾。他追随秦啸岳多年,自边关至京城,素以勇猛和……口无遮拦着称。平乱之夜,他率部死守宫门,功不可没,此次虽未得顶级封赏,但也晋了一级,更得秦啸岳信重。
只听赵乾似是无意地对身旁另一位将领低语,但音量却足以让前排不少人听见:“……要我说,如今这京畿安危,全系于太尉一身。什么提名、审议,不过是走个过场。太尉说谁行,谁便行。这左骁卫中郎将之位,关系皇城宿卫,非同小可,岂是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世家子,或是靠着祖荫、裙带关系的无能之辈可以觊觎的?唯有太尉麾下真正经历过血火、忠诚无二的弟兄,才堪此重任!否则,若再起波澜,难道还指望那些绣花枕头去平乱吗?”
他这番话,看似在维护秦啸岳的权威,强调京畿防务的重要性,但语气中的骄横与对文官系统、世家势力的蔑视,几乎不加掩饰。尤其是“裙带关系”、“无能之辈”等词,更是隐隐指向了名单上王相的那位侄孙,以及另外几位背景深厚的候选人。
一时间,文官班列中,不少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王相垂着眼睑,看不清表情,但持笏的手指微微收紧。郑远眉头紧锁,苏婉儿面露不悦之色。就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觉得赵乾此言过于狂妄,有违朝廷体统。
秦啸岳闻言,脸色一沉,喝道:“赵乾!朝堂之上,安得放肆!还不退下!”
他本意是制止,维护朝堂秩序。然而,赵乾或许是仗着平日恩宠,又或许是觉得此刻正是为太尉张目、打压异己的好时机,竟未立刻请罪,反而梗着脖子,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太尉!末将所言,句句是实!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京畿兵权,关乎社稷存亡,岂能容他人掣肘?太尉您如今总揽戎政,当断则断!这满朝文武,谁不知……”
他话未说完,意图已是昭然若揭——他在公然暗示,甚至可以说是炫耀秦啸岳如今掌握的军权,隐隐有逼迫朝廷、乃至御座之上认可秦啸岳“独断”之权的意思。这已经触碰了人臣的底线!
“住口!”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炸响!只见秦啸岳猛地转身,原本沉静的面容因暴怒而变得铁青,眼中杀机毕露!他一步踏前,腰间御赐的宝剑“沧啷”一声,竟被他直接拔了出来!
剑光如秋水,寒意瞬间弥漫整个大殿!
所有人都惊呆了!在朝堂之上,御前拔剑,这是大不敬之罪!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
“太尉不可!”王相、郑远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但秦啸岳动作快如闪电,他并非冲向御座,而是直指赵乾!
赵乾脸上的骄狂瞬间化为惊恐和难以置信:“太尉,我……”
“噗嗤!”
利刃穿透甲胄与肉体的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秦啸岳这一剑,精准而狠厉,直接刺穿了赵乾的心脏!鲜血瞬间飙射而出,溅在了光洁的金砖地面上,也溅在了秦啸岳的太尉官袍之上。
赵乾双目圆瞪,死死盯着秦啸岳,似乎无法理解为何自己一片“忠心”,会换来如此结局。他张了张嘴,鲜血从口中涌出,随即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气绝身亡。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寂静。
落针可闻。
文武百官,上至太子、辅政大臣,下至侍立的宦官、侍卫,全都僵立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震慑得魂飞魄散。一些文官更是面色惨白,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秦啸岳缓缓抽出宝剑,任由剑尖的血珠滴落。他看都未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转身,面向御座方向,单膝跪地,将染血的宝剑双手平举,声音沉痛而决绝:
“臣秦啸岳,御前失仪,擅动兵刃,惊扰储君,罪该万死!然赵乾此獠,狂悖无状,口出悖逆之言,藐视天威,离间君臣,其心可诛!臣一时激于义愤,为国除奸,为君清侧!臣甘领任何罪责,但求殿下与诸位辅政明鉴,臣秦啸岳,对大唐、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表,绝无二志!京畿兵权,乃陛下所授,臣暂代而已,绝无擅专之心!若有此心,犹如此獠!”
他声音洪亮,回荡在大殿之中,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丝未散的杀气。
寂静持续了数息。
随即,朝堂之上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震惊、恐惧、疑惑、钦佩……种种情绪在百官脸上交织。秦啸岳这一手,太狠、太绝、也太有效了!
他当庭斩杀心腹,用最极端、最血腥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绝无拥兵自重、威胁皇权的意图。他是在用赵乾的人头,来洗刷自己可能因权势过重而带来的猜忌!同时,他也是在立威,用血告诉所有人,他秦啸岳的底线在哪里——忠诚于大唐,绝不容许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部下,对此有任何质疑或玷污!
王相深吸一口气,率先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赵乾的尸体,又看了看跪地请罪的秦啸岳,心中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他快步走到御座旁,与帘后的郑远等人低声迅速商议了几句。
然后,他转向百官,沉声道:“肃静!”
待殿内稍稍安静,王相才朗声道:“赵乾殿前狂言,藐视朝廷,离间君臣,确属大逆不道!秦太尉激于忠愤,当场格杀,虽有失仪之过,然其心可嘉,其情可悯!当此国家用人之际,岂可因小过而重罚栋梁?”
他顿了顿,看向秦啸岳:“太尉请起。此事,殿下与辅政会议,自有公断。当务之急,是清理殿宇,安抚众心。京畿防务人事,容后再议!退朝!”
太子在帘后似乎被吓到了,在王相的示意下,机械地重复了“退朝”二字,便在宦官簇拥下匆匆离去。
百官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缓缓退出太极殿。每个人走过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时,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秦啸岳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接过侍卫递上的布巾,擦拭着剑上的血迹,然后还剑入鞘。他看了一眼神情各异的百官,尤其是那些原本试图在军职上与他争夺的文官和世家代表,目光冷冽。无人敢与他对视。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秦啸岳的权势,并未因他斩杀心腹而有丝毫削弱,反而以一种更加霸道、更加不容置疑的方式,深深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中。他用鲜血重新定义了朝堂的规则——他可以给予部下荣耀,也可以随时收回,甚至取其性命。他的忠诚,不容置疑,但他的威严,同样不容挑战。
…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长安。
陆昭在国师府中闻讯,默然良久,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秦公……这是自污以自保,亦是雷霆手段啊。只是,此举虽暂息猜疑,却也埋下了更深的隐患。军中之心,岂是全然无碍?”
他仿佛已经看到,秦啸岳麾下那些骄兵悍将,在震惊于太尉威严的同时,难免也会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心。而文官集团,在惊惧之余,对秦啸岳的忌惮只会更深。
而在北庭,灵生与明心接到京城密报,得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后,亦是相顾无言。
明心喃喃道:“父亲他……何至于此?”
灵生目光沉重:“父亲这是在破局。用最激烈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依然是那个忠勇无二的秦啸岳。只是,这条路,走得太过凶险了。”
…
朝堂之上的血迹很快被清洗干净,但那一日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与杀伐之气,却久久不散。权力的游戏,从未因平乱的胜利而停止,反而进入了更加诡谲、更加残酷的新阶段。秦啸岳依旧掌控着京畿军权,但经过此事,他与文官系统、甚至与部分军中同僚的关系,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这一剑,变得更加汹涌澎湃。所有人都在这血色背景下,重新调整着自己的步伐,等待着下一次风浪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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