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这个字眼贯穿了陈萱和阿穆离开祭骨洞的每一寸路途。身后的洞窟如同濒死巨兽的腹腔,在沉闷到极致的轰鸣和岩层断裂的咔嚓声中剧烈抽搐、崩塌。碎石和泥沙如同暴雨般从头顶倾泻,混合着断裂菌索溅射出的粘稠荧光汁液,将本就湿滑崎岖的通道变得更加如同地狱甬道。
阿穆几乎是将陈萱夹在腋下,凭借对山体结构的本能感知和对危险的野兽般直觉,在崩塌的缝隙间亡命穿梭。他的呼吸粗重如破旧风箱,烫伤和割裂的手掌死死扣住陈萱的手臂,那股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陈萱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双脚几乎不沾地,耳边只有山体哀鸣、碎石滚落和阿穆嘶哑的催促:“快!再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祭骨洞口那如同鬼爪般扭曲的光亮!然而,洞口处也在崩塌,大块大块的岩石夹杂着枯死的菌块轰然落下,堵住了大半去路!
阿穆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非但没有减速,反而低吼一声,拖着陈萱,瞅准两块巨石砸落的间隙,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冲了出去!
“轰隆!”
就在他们身体堪堪挤出洞口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祭骨洞的入口彻底被垮塌的岩石和山体掩埋!激起的尘土和菌类孢子混合成一股灰白色的烟尘巨浪,咆哮着从尚未完全闭合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将两人狠狠掀飞出去!
陈萱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在一棵枯树的树干上,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喉头一甜,差点呕出血来。她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阿穆的情况更糟,他为了护住陈萱,用身体承受了大部分冲击,此刻瘫在不远处,一动不动,身下慢慢洇开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阿穆……大哥……”陈萱挣扎着爬过去,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阿穆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艰难地转过头,脸上涂抹的汁液被尘土和血污糊得一片狼藉,但那双眼睛依旧睁着,虽然黯淡,却还活着。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用眼神示意陈萱看向身后。
陈萱回头望去,心脏瞬间冻结。
不止是祭骨洞,整个黑水潭所在的山坳区域,都在发生着可怕的改变!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喷涌出带着浓烈硫磺味和甜腥气的浊气。那些早已枯萎或半死不活的树木成片成片地倒下,更多的灰白色菌斑从裂缝和倒伏的树木根部疯狂涌出、蔓延,仿佛大地本身正在溃烂、流脓。
而更远处的山峦间,也升腾起一股股不祥的烟尘,沉闷的轰鸣声隐隐传来,仿佛整片被诅咒的山脉都在这场“余震”中痛苦地痉挛。
这里,不再仅仅是“禁地”,而是正在演变成一片吞噬一切的生命绝域!
“地脉……被彻底搅乱了……”阿穆终于喘过一口气,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深沉的恐惧,“钥匙……沉下去……‘它’……要么彻底醒来……要么……会拉着整片山……一起陪葬……”
陈萱浑身冰冷。她想起林海沉没前那黯淡下去的荧光和恢复古朴的钥匙,难道那不是得救的迹象,反而是引发了最终毁灭的开关?
“林海……他……”陈萱的声音颤抖着,不敢问下去。
阿穆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里面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复杂情绪。“我不知道……孩子。那潭水下面……连通着‘它’真正的根。钥匙带他下去……是福是祸……只有山鬼知道。”
他顿了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闷哼一声。陈萱连忙扶住他。
“这里……不能待了。”阿穆喘着气,指向与崩塌山坳相反、但看起来相对稳定的一个方向,“往那边走……翻过两道山梁……有一条猎道,能通到山外……一个老伐木场……也许……还有人。”
离开?现在就离开?林海还生死未卜地躺在那个恐怖的潭底!
陈萱的嘴唇颤抖着,看着阿穆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片正在崩坏、充满致命菌类和可能还有“蝰蛇”残兵游勇的绝地。
留下,陪着可能已经死去的林海一起被埋葬,或者被菌类吞噬?还是带着重伤的阿穆,赌一线渺茫的生机,逃出去,或许……还有机会弄清楚钥匙的真相,甚至……为林海做点什么?
这个抉择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剧痛。
阿穆没有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着理解,也有着属于山林生存者的冷酷现实——活着,才有以后。
远处,又传来一声山体滑坡的巨响,更浓郁的、带着孢子的烟尘弥漫过来。
陈萱猛地吸了一口气,混着尘土和血腥味的空气刺得她肺部生疼。她最后看了一眼那被彻底掩埋的祭骨洞方向,仿佛要将那个墨绿色潭水中的身影永远刻在心底。
然后,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污迹,眼神重新变得坚硬。
她弯下腰,用尽力气,将阿穆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走。”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嘶哑,却不再颤抖。
阿穆没有拒绝,借助她的力量,艰难地站了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如同两株在暴风雨中即将折断却依然挺立的枯草,向着阿穆所指的、那或许存在的生路,踉跄而去。
身后,是不断崩塌、被灰白菌斑迅速吞噬的死亡山脉。
前方,是迷雾笼罩、未知而坎坷的逃亡之路。
而林海,那把钥匙,以及所有惊心动魄的秘密,都被暂时埋葬在了那片沸腾的黑水深渊之下。
但陈萱知道,这一切,远未结束。只要她还活着,只要那把钥匙和“蝰蛇”的阴影还存在,这场由贪婪与未知引发的噩梦,就随时可能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撕开她的生活。
她扶着阿穆,一步一顿,消失在了弥漫的烟尘与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