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高等研究院，位于城市东郊新区的科技园内，由数栋造型现代、线条流畅的银灰色建筑组成，周围绿化极好，环境清幽，安保森严。研究院主楼高十五层，陈启年教授的项目组和临时住所，被安排在顶层，拥有独立的实验室、会议室、休息区和一套设施齐全的公寓。
李阳的“特聘安全顾问”身份，在当天下午就以苏氏集团“支援重点科研项目合作”的名义，通过正式文件发送到了研究院安保部和管理层。流程合规，理由充分——苏氏集团近期有意投资量子计算相关产业，派出一位“有丰富安保经验”的顾问，既是保障合作方的安全，也是表达诚意和学习。
次日上午九点，李阳准时出现在研究院主楼大厅。他今天没有穿保安制服，而是一身合体的深色休闲西装，里面是简单的黑色衬衫，没打领带。衣着比平时正式，但依旧低调，不过分惹眼。右手无名指的铂金戒指和左手尾指的黑色尾戒，是他身上仅有的装饰。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他的“聘书”、身份证明和一些基本资料。
在前台核验了身份证件和预约信息后，一名穿着研究院制服的工作人员引导他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层。电梯需要刷卡和密码双重验证，可见此处的安保级别。
电梯门打开，眼前是一条宽敞明亮、铺着浅色地毯的走廊。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和新风系统的味道，异常安静。工作人员将他引到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前，门上挂着“首席科学家办公室”的铭牌。
“陈教授在里面等您。” 工作人员低声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李阳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却明显带着不耐烦的老者声音。
李阳推门而入。
办公室很大，采光极好，两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科技园区的景色。但办公室里的景象，却与这宽敞明亮的空间有些格格不入。靠窗的巨大办公桌后没人，反而在办公室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一张巨大的白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复杂公式和演算过程。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削、穿着有些发皱的白大褂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白板前，一手拿着记号笔，一手烦躁地抓着自己本就稀疏的头发，嘴里嘟嘟囔囔，似乎卡在了某个关键步骤。
听到开门声，老者头也不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如果是送资料的，放桌上！如果是汇报工作的，等会儿！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语气相当不客气。
李阳没说话，目光扫过办公室。除了老者，靠墙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女孩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穿着简约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浅蓝色牛仔裤，长发扎成清爽的马尾，露出一张清丽绝伦但表情冷淡的脸。她正低着头，膝盖上放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对李阳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他是一团空气。
这应该就是陈雪，陈启年的孙女兼助手。
李阳走到办公桌前，将文件袋放下，然后转身，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陈老，也没有主动去跟那位冰山般的陈雪打招呼。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目光平静地观察着办公室的环境、出入口、可能的监控死角，以及眼前这一老一少的状态。同时，他手腕上“鹰眼”提供的手表，和赵建国给的加密手机，都在静默中运行着，扫描着周边的电子信号和环境安全参数。
过了大约五分钟，陈老似乎终于被那个难题彻底激怒，猛地将手中的记号笔摔在白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笔断成两截，墨水在白板上溅开一小片。
“混账！这边界条件到底怎么设的！” 陈老气呼呼地转过身，这才看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他愣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李阳。
“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 陈老语气很冲，带着学界泰斗惯有的、对“闲杂人等”的不耐烦。
“陈教授，您好。我是李阳，研究院新聘请的安全顾问，负责您和您孙女在研究院期间的安全保卫工作。” 李阳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不卑不亢。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袋，“相关的聘任文件和我的资料在那里。”
“安全顾问？” 陈老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走到办公桌前，看都没看文件袋，只是用更加挑剔和不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李阳，尤其在李阳年轻的面孔上停留了很久，“就你？安全顾问？开什么玩笑！研究院安保部是没人了吗？派这么个毛头小子来？看你这年纪，大学刚毕业吧？懂什么叫安全保卫吗？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吗？胡闹！”
他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李阳脸上。显然，他对这个突然空降的、看起来过于年轻的“安全顾问”极为不满，认为这是对他的不尊重，也是对研究项目的干扰。
沙发上的陈雪终于抬起了头，清冷的目光落在李阳身上，快速扫过，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轻蔑。她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陈老身边，声音清越但同样冷淡：“爷爷，可能是院里走个形式。既然是安排来的，就让他待着吧，别影响您工作。” 她的话看似在劝，实则充满了对李阳的漠视，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或者一个不得不接受的麻烦。
陈老听了孙女的话，火气似乎更大了，他指着李阳，对陈雪道：“走形式？小雪，你看看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像个能保护人的样子吗？咱们这研究多重要你不知道？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手段多阴险你不知道？派这么个人来，不是添乱是什么？要派也得派那些真正的保镖，特种兵出身的那种！这种……这种小区保安一样的，能顶什么用？！”
“小区保安”四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充满了讽刺。
李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因为被轻视而恼怒，也没有急于辩解。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承受着老者的怒火和少女的冷眼。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在某些人眼里，年龄和外表，往往就决定了一切。
“陈教授，” 等陈老的怒气稍微平复一些，李阳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我的职责是确保您和陈雪小姐的绝对安全，以及研究环境的绝对保密。至于我有没有能力做到，时间会证明。在任务期间，我会尽我所能，不干扰您的正常工作，但也请您和陈雪小姐，配合一些基本的安全规范。”
“规范？什么规范？” 陈老冷哼，“是不是要我们天天待在屋里不准出去？是不是我们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要向你汇报？是不是连实验室里用哪张草稿纸都要你批准？我告诉你，小子，搞科研最重要的是自由！是灵感！是安静！不是你们这些条条框框！带着你的文件，从哪来回哪去！我这里不需要什么安全顾问！”
陈雪也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疏离：“李……先生，是吧？我爷爷的工作需要高度专注，不喜欢被打扰。安全方面，研究院本身有完善的安保系统，我也会注意。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确实不太需要额外的人手。如果您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爷孙俩，一个火爆直接，一个冰冷婉拒，但态度一致：不欢迎，不需要，请离开。
李阳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一个固执傲慢，一个清冷疏离。他能理解他们的反应。顶尖的科学家往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外人”有本能的排斥，尤其当这个“外人”看起来还如此“不专业”时。而陈雪的冷漠和高傲，也符合她天才少女、麻省理工博士的身份。
但理解归理解，任务就是任务。赵建国将这份职责交给他，他既然接了，就不会因为对方的排斥而退缩。更何况，他手腕上的设备刚刚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研究院内部安保网络的异常信号扫描，虽然一闪即逝，但足以证明“夜莺”或者其眼线，可能已经开始行动了。这里并不像表面那么“安全”。
他没有去拿桌上的文件袋，也没有离开。他只是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那块写满公式的白板前，目光快速扫过上面那些复杂到令人头晕的符号和演算过程。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白板中央，一个被反复圈出又打上问号的关键方程组上。那是关于拓扑绝缘体表面态在特定外场下边界条件处理的推导，卡在了一个连接传统薛定谔方程和狄拉克方程的过渡形式上。这种高度抽象的前沿理论，寻常物理学家都未必精通，但李阳的脑海中，却瞬间与过去“地狱火”时期接触过的、某国秘密研发的“量子隐形材料”基础理论片段重叠起来。那是一项试图扭曲电磁波传播、实现理论隐身的疯狂计划的部分基础方程，其数学核心与眼前的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老见他不但不走，还盯着自己的演算白板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什么看？看得懂吗你？这是你能看的东西吗？出去！”
陈雪也蹙起了秀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觉得这人不仅没用，还不知进退。
李阳对陈老的呵斥置若罔闻。他盯着那个方程组，脑海中那些尘封的、破碎的知识碎片迅速组合、推演。他忽然抬起手，指向白板上那个被反复圈出的、关于边界条件设定的关键方程，语气平静地，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这里，边界条件设错了。”
他顿了顿，在陈老骤然瞪大的眼睛和陈雪猛然抬起的目光注视下，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应该用狄利克雷边界，而不是诺伊曼边界。你混淆了强拓扑和弱拓扑绝缘体在垂直磁场下的响应函数奇点性质。如果换成狄利克雷边界，引入一个虚拟的陈数（chern number）修正项，这个发散点就可以自然消去，整个过渡也会平滑。”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陈老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白板上被李阳指着的那一行方程，嘴唇微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开始在空中比划，口中念念有词，重新进行心算。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验证着李阳的每一个字。狄利克雷边界？虚拟陈数？这……这思路……
陈雪也彻底愣住了。她手中的笔记本电脑“啪”地一声掉在沙发上，她也浑然不觉。她那双总是冷淡平静的美丽眼眸，此刻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李阳平静的侧脸，又猛地转向白板。作为麻省理工的博士，她比爷爷更快地理解了李阳话中的含义。虚拟陈数修正项……这是最近几年在顶尖理论物理小圈子里才开始讨论的概念，用于处理某些高度简并系统中的拓扑不变量，极其前沿，甚至有些争议！这个穿着西装、自称保安顾问的年轻人，怎么会知道？而且用得如此……一针见血？
几秒钟后。
“噗通”一声，陈老因为过于激动，后退一步，腿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差点摔倒，但他毫不在意。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李阳，那眼神，如同在沙漠中行走了三天三夜的旅人，突然看到了绿洲！不，比那更炽热，更激动！
“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陈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几步冲到李阳面前，几乎要贴到他脸上，完全忘了刚才自己是如何呵斥对方。
李阳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并简略解释了为何狄利克雷边界更合适，以及虚拟陈数修正项的物理意义——如何巧妙地“修补”了原有模型在强磁场下的奇点，使得整个理论框架自洽。他的解释简洁，直指核心，用的完全是行内最专业的术语，没有丝毫外行的滞涩，甚至引用了两篇去年才发表在《物理评论快报》上的相关预印本文章。
陈老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猛地一拍大腿（拍的是自己的大腿）：“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是奇点！是响应函数的奇点性质不同！虚拟陈数……妙啊！太妙了！这个修正项加得恰到好处！困扰我三天的难题，就这么……就这么被你一句话点破了？！”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哪里还有刚才半分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他一把抓住李阳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小伙子！不，李……李阳对吧？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导师是谁？在哪个研究所工作？不对，你既然是安全顾问……你怎么会懂这个？还懂得这么深？！”
沙发上的陈雪也缓缓站起身。她看着李阳，眼中的冰冷和轻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和隐隐的挫败感。她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穿着休闲西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男人。他刚才那番话，不仅点破了爷爷的困境，其展现出的理论深度、对前沿问题的敏锐直觉、以及随口引用的最新文献，都绝不可能是普通“保安”或者“安全顾问”所能拥有的！他甚至对“虚拟陈数”这种极其前沿、只在少数顶尖课题组内部讨论的概念如此熟悉，运用得如此举重若轻！
李阳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面对激动不已的陈老和目光复杂的陈雪，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道：“以前自学过一些相关的基础理论。运气好，刚好看到陈教授您卡住的地方。”
“自学？运气好？” 陈老连连摇头，看着李阳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充满了发现宝藏般的兴奋，“这是实力！是天赋！是……”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的态度，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那个……小李啊，刚才……刚才是我老头子有眼不识泰山，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哈哈，哈哈……”
他干笑着，试图缓和气氛。陈雪也抿了抿嘴唇，虽然没说话，但看向李阳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排斥和冷漠，只剩下浓浓的好奇、审视，以及一丝被她很好隐藏起来的、对于知识层面被碾压的不服气。
李阳摇了摇头：“陈教授言重了。我的本职工作，仍然是负责您二位的安全。学术问题，只是恰逢其会。” 他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办公室的角落和窗外，刚刚那一闪而逝的异常信号，让他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
“安全！对，安全！” 陈老现在看李阳是越看越顺眼，哪里还管他是不是“保安”，“有你这样的人才在身边，我放心！一百个放心！小雪，你说是不是？”
陈雪没有接爷爷的话，她走到李阳面前，仰起头，清冷的眸子直视着李阳的眼睛，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气却认真了许多：“李阳先生，我为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不过，我依然希望，你的首要职责是保障安全，不要过多介入研究细节。这是原则。” 她的话，既是对李阳能力的初步认可，也是在重新划清界限——安保是安保，研究是研究。但她的眼神深处，那抹探究的光芒更盛了。
李阳点了点头：“明白。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为了安全起见，从现在开始，我会对这片区域进行全面的安全检查，并设置一些额外的防护措施。可能会对您二位的活动有轻微影响，还请理解配合。”
陈老现在满口答应：“配合！一定配合！你看着弄就行！”
陈雪也微微颔首，没有反对。
李阳不再多言，开始以专业而高效的方式，检查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门窗，通风口，电器设备……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目光锐利，很快就在几个不起眼的位置做了隐蔽的标记，并从随身的一个小包里取出几个纽扣大小的设备，看似随意地安置在关键位置。
陈老则热情地拉着李阳想继续讨论刚才的学术问题，被李阳以“先完成安全检查”为由礼貌推辞了。
看着瞬间进入工作状态、专业得令人挑不出毛病的李阳，和那个在一旁虽然沉默但目光始终若有所思地跟着李阳移动的孙女，陈启年教授忽然觉得，这个上面派来的“安全顾问”，或许远不止是一个“保安”那么简单。而他带来的，可能也不仅仅是安全。
陈雪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园区里来往的研究员，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李阳刚才指向白板时，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和他口中吐出的那些精辟而超前的理论词汇。
“李阳……” 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对爷爷的这个“保镖”，产生了远超职责范围的好奇心。
而李阳，在布置最后一个传感器时，手腕上的设备再次轻微震动了一下。“鹰眼”传来新的信息：发现针对本建筑层的、经过伪装的低频无线探测信号，持续了3秒，来源方向……大致指向园区外一点五公里处的一栋商业写字楼。
“夜莺”……已经这么近了吗？
李阳眼神微冷，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心中的警铃，已悄然调至最高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