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继续扫视着信件,忽然发现几处异常之处。
他抬起眼,看向侍立一旁的陈奇,问道:
“城南杨柳胡同的绸缎庄,掌柜和两名核心账房,在我们的人抵达前一个时辰,‘意外’失足落井?”
陈奇心中一凛,躬身道:“是,大人。卑职亲自带人赶去时,顺天府的衙役已经在了,说是邻里听到呼救,报官后打捞上来,三人均已溺毙多时。”
“经初步勘验,井口确有挣扎滑落痕迹,但……卑职查验三人尸体,发现那掌柜后颈有极细微的淤痕,似是被重手法瞬间制住后抛入井中。另两人身上也有不明显的约束伤。”
贾环眼中寒光一闪,又指向另一处:“西城‘福寿堂’药铺,存放历年药材进货底单的库房,昨夜寅时三刻突发‘走水’,等五城兵马司扑灭,相关账册已焚毁大半?”
陈奇点头:“是,火起得蹊跷,值守伙计说并未见明火,只闻到焦煳味,待发现时火势已从存放旧账的库房内燃起,扑救不及。残留账册中,近三年的记录几乎尽毁。兵马司的人说是天干物燥,账册堆积自燃。”
贾环闻言,眼神更冷,手指点在第三处,“楚风率领的追查队伍,在通州码头附近,遭遇两批不明身份者袭击?一批伪装水匪劫道,一批埋伏暗处放冷箭?”
陈奇神色凝重:“是!第一批约十余人,虽是水匪打扮,但进退有据,配合默契,专攻楚风携带的证物箱,被击退后立刻分散撤离。楚风恐有诈,加速赶回,行至三里坡,又遭第二批约六七人伏击,皆黑衣蒙面,用的是军中制式弩箭,目的明确,仍是抢夺证物,且下手狠辣,全然不顾自身伤亡。”
“幸得楚风率领小队拼死抵挡,庞德勇及时带人接应,方未得手。对方留下三具尸体,其余带伤遁走。查验尸体,无任何身份标识。”
“呵。”贾环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目光幽深,“这么多意外?好巧,都赶在咱们查到的关键节点上。”
很显然,这不是巧合,而是一场有组织、有计划、且能量巨大的清除行动。
行动之迅速,下手之果决,覆盖之全面,绝非一般势力。
“除了那位二皇子殿下,还有谁能有这般手笔,这般魄力?”贾环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看来,他已经是狗急跳墙了。”
陈奇肃然道:“大人英明。对方反应如此激烈,恰恰说明我们追查的方向是对的。”
贾环冷声下令:“传令下去,所有外勤人员,执行任务时一律加倍护卫,配备强弓硬弩,允许先发制人。遭遇不明袭击,可格杀勿论,务必保证自身安全与证物完好。”
陈奇躬身领命:“是!卑职即刻去办!”
“还有,”贾环叫住他,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关切,“告诉兄弟们,辛苦了。功成之日,必不负今日浴血之辈。让大家小心。”
陈奇心头一热,重重抱拳:“都督放心!兄弟们跟着都督,刀山火海也闯得!”
看着陈奇大步离去的背影,贾环目光落在那份汇报上,冷笑一声。
二皇子,等着吧,你最严厉的父亲来了!
……
一夜之间,神京城内如同平静湖面落入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街巷。
骁骑卫玄甲黑骑频繁出动,马蹄声踏破京城。
一队队杀气腾腾的官兵闯入往日车马盈门、光鲜亮丽的深宅大院。
或是查封门庭若市、招牌响亮的商铺钱庄,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富商巨贾、甚至穿着官袍的朝廷命官,当街锁拿,押入囚车。
哭喊声、呵斥声、兵甲碰撞声,屡屡打破坊市的平静。
起初,人们还只是惊疑不定地围观,窃窃私语。
但随着被抓的人身份越来越显赫,涉及的行业越来越广,频率越来越高,一股无形的恐慌,如同深秋的寒雾,悄然笼罩了整座皇城。
东市,清源茶馆。
往日里高谈阔论、喧嚣热闹的大堂,今日却显得有些异样。
茶客们依旧满座,但交谈的声音都压得极低,不少人一边喝茶,一边眼神飘忽地望向门口,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听说了吗?西城‘隆昌号’钱庄,百年老字号,昨儿个半夜被骁骑卫围了!东家周扒皮……哦不,周老爷,连同一家老小,全给带走了!那阵仗,啧啧……”
一个穿着半旧绸衫的账房先生模样的老者,对同桌的伙伴低声说道,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何止隆昌号!”旁边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插嘴道,“我今早从城南过,看见杨柳胡同那家最大的绸缎庄‘云锦阁’封了!门口贴着官府的封条,说是东家……失足落井了!可我听说啊,井台边干干净净,哪像失足?分明是……”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色发白。
“还有福寿堂药铺!好端端的,库房半夜起火,烧了个精光!那可是京城药材行里的头一份!”另一桌的茶客也忍不住加入议论,“你们说,这接二连三的,又是抓人又是‘意外’又是失火,到底出了什么塌天的大事?”
一个看似有些见识的老儒生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低语:“依老朽看,这绝非寻常案件。抓的都是些什么人?不是巨商,就是隐隐跟官面上有牵扯的。你们没注意吗?前几日被抓的那个,好像是户部的什么官儿……这分明是上头起了大风浪,刮到下头来了!怕是……怕是有大人物要倒台!”
此言一出,周围几桌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噤声,只用眼神交流着惊惧。
大人物倒台?那得牵连多少人?
一时间,茶也喝不下了,点心也咽不进去了,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
南城,某处看似普通的酒楼雅间。
几位穿着华贵、但神色惶惶的商人正在密谈,桌上珍馐美味几乎未动。
“王兄,你的货……还能从漕上走吗?我听说通州码头那边,这几天查得极严,好几艘船都被扣了,说是查什么‘违禁’。”一个胖商人擦着额头的汗问道。
被问到的瘦高商人脸色更差,压低声音道:“走?怎么走!我那条线……算了,不提也罢。李兄,你不是跟都察院那位严大人的妻弟有些生意往来吗?赶紧断了吧!我听到风声,严大人恐怕……自身难保了!”
“什么?!”那李姓商人手一抖,酒杯差点掉在地上,脸都白了,“严大人?左副都御史?他……他可是……”
他指了指头顶,意思是天家的人。
瘦高商人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这次动手的是谁?贾环!那个煞星!他连王家都敢连根拔,京营都敢闯,会怕一个严鸣鹤?我看这架势,分明是冲着……冲着上边那位去的!咱们这些小虾米,赶紧缩起来,别被浪头拍死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们这些商人,背后多多少少都依附着朝中权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眼见依附的大树摇摇欲坠,怎能不心胆俱裂?
茶馆、酒楼、衙门、街巷……乃至深宅内院,到处都弥漫着这种压抑的气氛。
人们交谈时眼神闪烁,声音压得极低,不时警惕地张望四周。
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富家子弟收敛了行迹,喜好交际的官员减少了应酬,连市井小民都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骁骑卫又出动了!”
街道上,不知是谁低呼一声,顿时,原本还算熙攘的街道,行人纷纷避让,商铺也悄悄掩上了半扇门板。
只见一队骁骑卫风驰电掣而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而冰冷的脆响,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
这场波澜不仅席卷了庙堂与市井,更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江湖。
尤其是贾环一夜之间覆灭五龙帮,其雷霆手段和强悍实力,让周边的一些江湖势力为之震动,寒意顿生。
某处临水而建、看似寻常的酒楼雅间。
几个做江湖豪客打扮的汉子正围坐一桌,桌上酒菜未动多少,气氛凝重。
一个满脸横肉、背负双刀的虬髯大汉猛地灌了一大碗酒,将碗重重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粗嘎:
“他娘的!五龙帮那帮龟孙子,虽说不是什么好鸟,但好歹在京畿厮混了几十年,帮里好手不少,大龙头听说都快摸到宗师的门槛了!怎么就被那劳什子贾环,说灭就给灭了?”
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眼神闪烁,低声道:“胡老大,小声点!武状元贾环可不是一般人,十八岁的武道宗师,现在手里还攥着骁骑卫,那是天子亲军,杀人不需请旨的!五龙帮再横,能跟朝廷硬碰硬?我听说,那晚贾环亲自出手,五龙帮五个当家联手,连他的皮都没蹭破!这……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
一个一直沉默、气质阴柔的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此刻缓缓开口,声音尖细:“呵呵,也不必如此畏惧,他贾环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江湖浩瀚,藏龙卧虎,他贾环,真敢与整个江湖为敌?”
他话语中带着质疑,却也难掩一丝忌惮。
虬髯大汉闻言,却是嗤笑一声:“白纸扇,你就别嘴硬了!一个人?他背后是朝廷!是骁骑卫!五龙帮的例子摆在那儿,硬碰硬,谁碰谁死!我看啊,这贾环就是个煞星,他这一冒出来,咱们江湖人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凛冬已至啊!”
“胡老大说得没错,” 精瘦汉子接口,忧心忡忡,“听说他不止灭了五龙帮,还在到处抓人,不少富商、官员都牵扯进去了。这分明是要把神京城及周边的黑白两道,统统清洗一遍!咱们这些常在京城周边走动的,以后可得加倍小心,别触了霉头。”
阴柔文士眼神阴鸷,哼道:“不过是仗着朝廷的势,狐假虎威罢了!若离了骁骑卫,单凭他个人,江湖上能取他性命的人,未必没有。诸位,且看吧,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和气性,岂容一个黄口小儿如此嚣张?迟早有人会让他知道,江湖的水,有多深!”
类似的议论,在各处的赌坊、镖局、山庄、水寨之间流传。
有人胆寒,认为朝廷出了如此厉害的人物,往后江湖行事必须更加谨慎隐秘。
有人不服,觉得贾环不过是仗势欺人,真正的江湖高手尚未出手。
也有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认为这场席卷朝堂的风暴,恐怕迟早会搅动整个江湖。
……
京城西郊,金顶山,金顶寺后院禅房。
檀香鸟鸟,梵唱隐隐。
了空主持盘膝坐在蒲团上,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绢纸。
他眉头紧锁,脸上布满了凝重。
看完之后,他将绢纸递给旁边正在闭目养神、如同枯木般的扫地老僧,“大师,你看。盟里传来的消息,京畿周边,有不少成名高手闻风而动,向京城汇聚。‘断魂刀’刘霸先、‘毒娘子’柳三娘、还有漠北来的‘血狼’兄弟……这些人,此番齐聚,怕是……来者不善啊。”
扫地僧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眸浑浊依旧,却仿佛能洞悉世事。
他接过绢纸,只扫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一边,淡淡道:
“这些人,有去无回。”
了空主持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大师对那贾环,评价竟如此之高?他虽是天纵奇才,又有金刚不坏神功,但毕竟年轻,如何能抵挡这么多老魔?”
扫地僧轻轻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涟漪已生,暗涌已起。”
“天下武道,承平已久,各门各派,闭门自守,或争名夺利于一隅。而现在,旧的平衡将被打破,新的格局正在孕育。这只是一个开始。整个天下的武道,恐怕都要因他一人,而进入一个新时代了。”
了空主持听得心神震动,久久无言。
那个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竟然能改变整个江湖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