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一月,天越发冷起来。转眼冬至将至,武太后设宴于胧月阁,邀请众妃嫔前来观赏鸠浅乐技。
虽然冬天了,但殿中温暖如春,香烟四溢,又逢今年大唐丰收之季,殿中喜气洋洋。
胧月阁内,众人浓妆艳抹,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嬉笑怒骂,朝容也被恕出雨悦阁,和李玄华吵闹,李玄华呆萌荒诞,引来众人捧腹大笑。
武太后环顾四周,见李扶渊不在,就知他心里仍旧放不下那个女人。他不近女色,谢滢琅如今失宠,不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吗?
于是,她吩咐身边的绘秋,“你赶紧去将皇上请来,就说他不在,哀家如何主持大局?”
绘秋赶紧离去,赵纤瑶望着她的背影,心头一喜。她今日特地穿了件水青色的衣袍,知他最喜欢的便是青色,所以,她愿意投他所喜,按照他的好恶行事,只求他能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鸠浅在角落吹着笛子,武太后偶尔朝他看去,似笑非笑,旁人看不出什么,倒是李玄华不时偷偷窥向太后,心知肚明。
赵纤瑶一边望着门外,一边不忘和周边的人寒暄。她虽是赵世坤之女,但她不受李扶渊重视,所以旁人也不讨厌她。
她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虽然李扶渊不喜欢她,但她每次去承宇阁,都能得到接见。李扶渊偶尔也会赏赐些东西,这对她已然足够,毕竟,他对谢滢琅的感情根深蒂固,一下子要他移情别恋只怕很难,要培养感情,她只能循序渐进。
半炷香的时间后,李扶渊果然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见李扶渊面带微笑,更是喜出望外,皇上本就长得英俊,此刻还和颜悦色,更是叫众人浮想联翩。
接到李扶渊的目光,李玄华举杯上前。
这阵子他经常出入慈安殿,李扶渊不是不知。他毕竟是先皇长子,也是自己的兄长,虽行径放荡,可毕竟是武太后允诺他能随意进出宫门,李扶渊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皇上,为兄可真是想你啊。”李扶渊报以一笑,并不答话。李玄华只能耸耸肩,回到席位。
殿外长廊上,瓜子搀扶着谢滢琅,嘟囔道:“娘娘,你真的要去参加冬至宴啊?”
“嗯。”谢滢琅站在殿外,远远地瞧着李扶渊和众人谈笑的情景,宫中设宴,却不通知她前来,很明显,是想将她排除在外。
那一袭青衣的男子,和赵纤瑶身上的水青色相得映彰,而她身上的月白色,显得是那样多余。可她不得不前往,就这最后一次,若他还是要送她走,那她也会潇洒离去。
“他这一个月都不来飞镜台,便是本宫要去承宇阁找他,也被张福海挡下。反正他也没不许本宫参宴,我一定要去。”
瓜子侯在她一边,“可是娘娘,皇上还在为你和姬公子的事生气,你去了,他会不会罚你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本宫只想——”只想远远看他一眼。从来不知道,相思入骨是何滋味。原来就是这样,若再见不到他,宁可死了算了。
此时,李玄华正在讲段子,引得众人嬉笑,有人出声,“王爷真是风流。若是皇上有你一半的热心肠,我等也不至于每日望断秋水了。”
张福海赶紧打了个圆场,“皇上日理万机的,哪里比得上王爷闲暇无事?诸位娘娘是想嫁给皇上好呢,还是王爷?”
答案不用说,谁的心里不明白呀。只是皇上不爱搭理她们,她们拿李玄华打趣罢了,若真要做选择,谁会选择那个败家子?
此话却叫武太后脸色僵滞,毕竟许李玄华进宫的是她,此刻却遭众人揶揄,她的脸面也挂不住。
正难堪之际,有宫人进来禀报,“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场面瞬间鸦雀无声。武太后,武昭琦还有赵纤瑶,不约而同地朝殿门望去。
谢滢琅一袭月白襦裙,套在一披风里面,身姿轻盈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掀走。宋蝶英远远望着她,和刘雅素一样,目光带着同情。
所有人均看向李扶渊,看他作何反应。
只见皇上刻意移开目光,不去看她,复尔胸口起起伏伏,半晌才说道:“打发她走,朕不见她。”
宫人躬身退出,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宋蝶英有些担忧,赵纤瑶神情淡淡,她不明所以,以李扶渊对谢滢琅的深情,怎会因为姬夜烨一个外人,就执意将他推远?他看似云淡风轻,可紧扣案板的手,让她目光一聚,李扶渊像是心头藏了个极大的秘密,无人可以宣泄,无人能替他排解,因此他很恐慌,只是伪装得极好,不形于色罢了。
赵纤瑶知道,这位帝王对谁都很狠,可一旦对某个人上了心,那个人便是全部。对他动心后,她曾尝试靠近他,但他的心早就被那个女人占满了。
于是,她又投其所好,竭力蕴起笑容,来到李扶渊身旁,“皇上,滢琅妹妹待姐姐情深义重,她思念成灾,皇上就见一见吧。”
李扶渊盯着她,不喜她多管闲事,赵纤瑶波澜不惊,眸中十分恳切。
“你管好你自个儿即可。”他声音虽轻,但话中的警告之意昭然若揭,令赵纤瑶十分尴尬。
李扶渊又吩咐张福海,“你去告诉她,朕不会原谅她,让她收拾东西,准备去感业寺静静心吧。”
众人听得真切,兴高采烈,皇上果真和她有了隔阂,去感业寺?朝容也听见了,她去了感业寺,高武也会死心了。
笛声并未停止,李玄华继续在人群中晃悠,满口污言秽语,尽是风流鬼话,又道这两日宫外正热闹着呢,冬至节来临,家家户户都忙着包饺子,挂灯笼。
赵纤瑶回到席位后,仍旧屏息凝神地观察李扶渊,他究竟在顾虑什么?
张福海来到门外,见谢滢琅瘦了一圈,有些心伤,然还是按照李扶渊的话回应,“娘娘还是先走吧,皇上心意已决,让娘娘准备一下,不日去感业寺。或许皇上只是一时冲动,等过些时日,他就会接回娘娘的。”
此情此景,出乎谢滢琅的意料之外。张福海之言,不过寥寥安慰。以前李扶渊缠着她时,她总觉得厌烦,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再多的荣誉与恩宠都是枷锁。到了此刻才明白,她会那么想,只是情不到深处而已。
她一旦认定一件事,一个人,就会坚持到底。故而她没有听劝离开,而是静静地侯在原地。
张福海见她如此执拗,心中一酸,只得赶紧回去向李扶渊禀报。
未几,李扶渊扬起下颌朝门外探了探,深眸宛如黑夜中的海水,看不出是波澜起伏,还是风平浪静,他默默地夹菜,送到嘴边却怎么也吃不下,又将菜置于碗中。
众人在堂下瞅着皇上食不下咽,膛目结舌,皇上不是狠下心要将贵妃送到感业寺了么?为何还这般黯然伤神?
鸠浅一边吹笛,一边暗中为谢滢琅悲戚,姐姐啊姐姐,这个男子不值得你如此?许是为谢滢琅愤愤不平之故,他的笛声开始跑调。察觉到异样的李玄华朝他投来一眼,复尔对着李扶渊笑言,“皇上,贵妃娘娘对你情深义重。你还是好好和她谈一谈吧?”
话刚落下,有人便朝他剜去一眼,朝容直接噗嗤高喊,“大皇兄,你就别瞎掺和了。那贵妃不知廉耻,勾结他人,说不定背后还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皇兄都不要她了,你还来……”
采薇听得头脑都大了,面对这位口无遮拦的公主,她也无可奈何,赶紧小声道:“公主快别说了。你没看见皇上正伤心吗?”
果然,李扶渊朝她呵斥,目光凌厉,“朝容,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朕撕烂你的嘴。”
吓得朝容赶紧垂下头,却见李扶渊猛然站起,他有些气喘,以至于走向殿外时差点跌倒。
赵纤瑶的目光紧紧跟随李扶渊的脚步,他在和谢滢琅四目相对时,步伐明显更急,她瞬间咬破唇瓣,哪怕掩饰得再好,可他心里仍旧在意她。既然如此,为何要掩饰?他心里定有难言之隐。只要她能寻到这秘密,说不定……
李扶渊来到谢滢琅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他离开胧月阁,他走得极快,身子本就虚弱,跟起来特别费力,几次差点跌倒,李扶渊回头看她这副模样,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来到承宇阁后,他将她置于那张明黄色的床榻上,屏退所有人。
“你究竟有何事?朕累得很。”
他仍旧保持疏离之色,见她这副苍白的脸颊,他开始纠结,然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想法。一定要送她走,趁现在,还来得及。
谢滢琅看着这个保持抗拒的青年,咬咬牙,上前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环抱他的腰身,用柔软的脸蛋轻轻磨蹭他健硕的胸膛,仿佛有很久很久,没靠近他了。
他不动,任由她搂着,也不回应他。
半晌,她才带着娇气说道:“扶渊,你恼也恼够了,这气也该消了吧?要送我去感业寺,这只是你一时气话,是不是?”
听着她略带撒娇的意味,他开始动摇。怎么办?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到她深爱自己的这一天,难道真要亲手断送?
“扶渊,我们和解好不好?你若真要送我进感业寺,那我就不会再回来了,便是以后你去寻我,我也不会再进宫了。”她言语中颇有警告之意,看样子,她不像说假。
李扶渊听言,身子一僵,咬咬牙,双手按住她的肩胛,将她推开。
谢滢琅讶然,仰起头看他,她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他还在生气吗?为何当初她隐瞒和宁月臣有情意之事,后来他都不介意,可到了姬夜烨的身上,他就这般小题大做?
“扶渊?”
李扶渊深吸一口气,云淡风轻,“滢滢。”他轻声道:“我没有生气,我也相信你和姬夜烨仅仅停留在少时相识那瞬间。”
女子目光一亮,喜道:“扶渊,你——”
他用食指抵在她的唇部,示意她让他讲话说完,“可仔细想来,自打我认识你开始,你便总是拒绝我,便是我丢弃君王该有的威严,去讨好你,你也嗤之以鼻。便是你进宫,都是我强取豪——”顿了顿,“我想过了,许是我们之间真的不合适,你也不喜欢皇宫,我也不可能一直勉强你,所以,我愿意放你走。”
说完,他往后退了几步,用行动来表明他的无情。
谢滢琅愣在原地,心像被车碾压过。
他又变得不近人情起来,“朕都安排好了,两日后,你即刻去感业寺。”
“既然你要送我回感业寺,当初为何要来逼我?”
“朕会让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到了感业寺,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寺中杂活不必你动手。”
“然后你就可以左拥右抱,享尽被无数女人争夺仰慕的滋味了?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为何要跑到江南,将我掳回来?”
李扶渊说一句,她回怼一句。直到他承受不住,怒吼道:“放肆。”他向她跨越几步,“朕已经忍你很久了。朕是天子,想宠爱哪个女人还要经过你同意?当初你也说过,随朕进宫就是一场交易。既然如此,大家各取所需,你到现在才来抱怨?”
谢滢琅眼泪落下,难以置信,没想到他会说出此话。是了,她只想嫁一心一意的男子,若是他真会宠幸她人,那去感业寺何尝不是另一种开始。想通了这点,或许就没那么难过了。
青年眼眶通红,愣了片刻,极快地逃离内室。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他的想象,送她走,只是想让她心里停留在两人最美好的时刻,可她方才的指责之言,让他发现,就算送她去感业寺,她也会恨他。
他将自己锁在书房,该怎么做,才能两全?
谢滢琅被瓜子扶回飞镜台后,便将瓜子遣出内殿,自己坐在榻边,双手抱膝。这几年的磨难和情爱,宛如过眼云烟,一切又回到了她进感业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