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城外,晨雾如纱。
关羽站在烧成废墟的粮仓前,手抚长髯,望着仍在冒烟的焦黑木梁。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烧焦的糊味,还有隐隐的血腥气。一夜激战,白马城三千守军,死伤过半,余者皆降。
“将军,清点完毕。”张辽大步走来,甲胄上沾满烟灰,“共焚毁粮草八万石,军械四万副。缴获战马五百匹,金银若干。降卒一千三百人,如何处置?”
关羽沉吟:“愿留者编入我军,不愿者发给路费遣散。但有言在先,若再投曹操,下次战场相见,绝不留情。”
“诺。”
周仓从远处跑来,满脸兴奋:“将军!抓到大鱼了!颜良的副将,叫什么淳于琼的,躲在百姓家里,被搜出来了!”
关羽丹凤眼微睁:“带上来。”
不多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被押上来。此人虽然狼狈,但昂首挺胸,颇有几分骨气。
“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淳于琼梗着脖子。
关羽打量他:“你便是淳于琼?当年西园八校尉之一?”
淳于琼一怔:“你……你如何知道?”
“关某在许都时,常听人提起。”关羽淡淡道,“当年何进大将军麾下,八校尉皆一时俊杰。可惜后来董卓乱政,各奔东西。你为何投了袁绍,又转投曹操?”
淳于琼神色复杂:“天下大乱,为求自保罢了。关将军不也从刘备转投曹操,又从曹操转投刘备?”
“大胆!”周仓怒喝。
关羽却摆手:“他说得对。关某确实曾事曹公。但那是迫不得已,且关某在曹营时,曹公厚待,关某亦斩颜良、诛文丑以报。后得知兄长下落,挂印封金,过五关斩六将,千里寻兄。此间曲折,天下皆知。”
淳于琼沉默片刻,忽然单膝跪地:“关将军忠义,琼佩服。今日兵败被擒,愿降。但有一事相求。”
“讲。”
“颜良将军虽死,尸身尚在。可否容我收敛安葬?他待我不薄,我……”
关羽点头:“准。颜良也是一员猛将,可惜明珠暗投。你且去办,办完来我军中听用。”
淳于琼感激涕零:“谢将军!”
待淳于琼退下,张辽低声道:“将军,此人反复无常,是否……”
“无妨。”关羽摆手,“他若真降,我军多一助力。若假降,正好借此机会清除隐患。文远,你派人暗中盯着便是。”
“诺。”
这时,一骑快马从城外飞奔而来,马上的信使风尘仆仆:“关将军!主公急信!”
关羽接过,展开细看。是刘备亲笔,信中先赞他袭取白马之功,接着命他立即率军西进,与官渡主力会合,准备总攻。
“主公要总攻了。”关羽将信递给张辽,“看来官渡那边,曹操撑不住了。”
张辽看完信,皱眉:“将军,咱们刚打下白马,士卒疲惫。且白马是战略要地,若不留兵驻守,曹军反扑怎么办?”
“主公信中说了,留一千人守白马,由淳于琼负责。”关羽道,“此人熟悉此地,且新降,必尽心尽力以表忠心。”
周仓急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日休整,明日一早出发。”关羽望着西方,“官渡决战,关某岂能缺席。”
当下,关羽安排防务,安抚百姓,分发缴获的粮食给城中贫民。白马百姓原以为要遭兵灾,见关羽军秋毫无犯,还开仓放粮,无不感激。
“关将军真是仁义之师啊!”一个白发老者跪在街边磕头。
关羽下马扶起:“老人家请起。备军乃是王师,讨伐国贼,解民倒悬。惊扰百姓,实非得已。”
正说着,淳于琼来报:“将军,颜良将军已安葬在北山。墓前立了碑,写了姓名官职。”
关羽点头:“你做得很好。守城之事,就交给你了。记住,白马是粮道咽喉,若失,我军危矣。”
淳于琼正色道:“将军放心,琼在城在,城亡琼亡!”
当夜,关羽在县衙设宴,犒赏将士。虽然军中禁酒,但今日大胜,特许每人一碗。
酒过三巡,关羽举碗:“诸位,今日之功,非关某一人之力,乃全军将士用命。这一碗,敬战死的弟兄们!”
众人肃然,举碗齐饮。
张辽叹道:“可惜颜良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关羽放下酒碗:“颜良之死,死于骄横。他若谨慎些,固守待援,咱们未必能这么快破城。可见为将者,勇猛固然重要,谨慎更是根本。”
周仓嘟囔:“要俺说,还是将军厉害!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古往今来有几人?”
“匹夫之勇罢了。”关羽摇头,“真正的名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张良、韩信,又如……曹豹。”
众人都是一愣。曹豹在刘备军中虽然地位日高,但毕竟资历尚浅,关羽居然将他与张良、韩信相提并论?
关羽看出众人疑惑,缓缓道:“此次北伐,从战略谋划到战术实施,多出曹军师之手。分兵三路,声东击西,袭取白马,环环相扣。此等谋略,关某自愧不如。”
张辽点头:“确实。若无曹军师谋划,咱们还在徐州跟曹军小打小闹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喧哗声。一个亲兵匆匆进来:“将军,抓到几个奸细,自称是许都来的,有要事求见。”
“带上来。”
不多时,三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被押进来。为首的是个胖子,满脸堆笑:“关将军,小人等是许都商人,特来投效。”
关羽打量他们:“既是商人,为何鬼鬼祟祟?”
胖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许都城内几位大人联名密信,请将军过目。”
关羽接过,见信封上无字,拆开细看,脸色渐渐凝重。信中写道,许都城内守军粮尽,荀彧虽尽力维持,但军心已乱。几位朝廷旧臣密谋开城,请关羽速速率军接应。
“你们如何出城的?”关羽问。
“走水路。”胖子道,“荀彧先生虽然防守严密,但许都临水,总有些缝隙。我们扮作渔夫,趁夜划船出来。”
关羽将信递给张辽,沉吟不语。
张辽看完,低声道:“将军,此信若是真的,是天赐良机。若是假的……”
“假的也无妨。”关羽眼中闪过精光,“咱们本就要西进与主公会合。许都在官渡西南,顺路。若真能拿下许都,曹操后院起火,必败无疑。”
周仓兴奋道:“那咱们去打许都!”
“不急。”关羽摇头,“先派人核实。若是陷阱,咱们贸然去攻,正中曹操下怀。”
他看向那三个商人:“你们先下去休息。明日一早,随我军出发。若所言属实,重重有赏。若有半句虚言……”
“小人不敢!不敢!”三人连连磕头。
待他们退下,关羽立即写信给刘备,汇报此事。同时派精细探马,前往许都方向侦查。
次日清晨,大军开拔。关羽留一千人守白马,自率四千精兵西进。临行前,他特意召见淳于琼。
“白马交给你了。记住,守城不求杀敌,只求拖延。若曹军来攻,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保全实力为上。”
淳于琼感动:“将军如此信任,琼必不负所托!”
大军沿黄河西进,一路疾行。两日后,抵达许都东三十里处。
探马来报:“将军,许都确实被围,但守军仍在抵抗。围城的是赵云将军的部队,约两万人。”
关羽松了口气:“果然是咱们的人。走,去见子龙。”
赵云大营设在许都东门外。听说关羽到来,赵云亲自出迎。
“云长兄!久违了!”赵云一袭白袍,英姿飒爽。
关羽下马,两人把臂相视,都是感慨万千。自从徐州分兵,已近两月未见了。
“子龙,许都情况如何?”关羽问。
赵云叹道:“荀彧善守,许都城坚,强攻月余,伤亡过万,仍未破城。不过城中粮尽,听说已经开始杀马为食了。”
“那三个商人说的密信……”
“是真的。”赵云点头,“许都城内确有内应,是几位汉室老臣。他们约定,三日后子时,开东门迎我军入城。”
关羽丹凤眼微睁:“如此说来,许都指日可下?”
“正是。”赵云笑道,“云长兄来得正好,三日后,咱们一起进城!”
两人并肩走入大帐。赵云摆下酒宴,为关羽接风。席间说起各自战事,都是唏嘘不已。
“听说云长兄在白马斩了颜良?”赵云问。
关羽点头:“颜良勇猛,可惜了。”
“当年在河北,颜良、文丑并称‘河北双雄’。如今一个死在云长兄刀下,一个死在……唉,都是命数。”
关羽默然。他想起当年在白马坡,也是这般斩了颜良。历史似乎在重演,但又有所不同。那一次,他是为曹操效力;这一次,他是为刘备效力。
“子龙,你说咱们这么做,是对是错?”关羽忽然问。
赵云一怔:“云长兄何出此言?”
“曹操虽奸,但确有治国之才。这些年中原能稍安,多赖他之力。咱们若灭了他,天下会更好吗?”
赵云沉默良久,缓缓道:“云长兄,你看这许都城。”他指着帐外,“城中十几万百姓,如今食不果腹,易子而食。曹操治下,赋税沉重,徭役繁多,百姓苦不堪言。主公仁德,若得天下,必能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这难道不是更好?”
关羽长叹:“你说得对。是关某多虑了。”
正说着,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亲兵冲进来:“二位将军!曹操……曹操率虎豹骑从官渡出来了!正向我军方向而来!”
关羽、赵云同时站起。
“多少人?”赵云急问。
“约五千骑,全是精锐。看架势,是要偷袭主公大营!”
关羽眼中寒光一闪:“曹贼狗急跳墙了。子龙,你继续围城,我带兵去截击!”
“不可!”赵云劝阻,“虎豹骑乃天下精锐,云长兄只有四千人,且连日奔波,如何敌得过?”
“敌不过也要敌。”关羽斩钉截铁,“主公安危,重于泰山。我这就出发,务必在虎豹骑赶到前拦住他们!”
“那我分兵助你!”
“不必!”关羽摆手,“许都更重要。若让曹军入城,前功尽弃。你安心围城,三日后按计划进城。虎豹骑交给我。”
赵云知关羽性子,不再多劝:“云长兄保重!”
关羽大步出帐,翻身上马:“传令全军,即刻出发,向北拦截虎豹骑!”
四千将士虽疲惫,但见主将如此,无不振奋,齐声应诺。
大军如疾风般向北而去。关羽一马当先,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赤兔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战意,四蹄如飞,嘶鸣声震天。
“曹孟德,当年你厚待关某,关某斩颜良以报。今日各为其主,关某只好得罪了!”
夕阳西下,将关羽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位当世虎将,再次踏上了战场。
而此刻,曹操正率虎豹骑在官渡以南的旷野上疾驰。他面色阴沉,眼中却燃着疯狂的火焰。
“刘备,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两支军队,一南一北,相向而行。
决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