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盖的小艇消失在湖雾里,雷淞然还站在船尾,手里攥着那根木棍。他没放下,也没动。湖面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汽艇轻轻撞着岸边石头的声音。
王皓从船头走回来,蹲下身拉开背包拉链。铜卣还在,血迹干了,布料粘在一起。他伸手摸了摸裂痕,手指蹭到一点锈渣。
“他说‘你们现在给不了’。”王皓开口,声音不大,“可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雷淞然冷笑一声:“所以我们现在就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俄国佬?他连自己是哪边的都没说清楚。”
“我不是让他白来。”王皓抬头,“我是说,他既然要见人,那就让他见。但咱们不能等他安排节奏。”
史策坐在舱尾,算盘放在膝盖上。她拨了一下珠子,发出清脆响声。“他要是真想合作,不会只留半句话。他在试探,也在等反应。”
“等啥?”雷淞然问。
“等谁能扛住。”蒋龙靠在舱壁上,手臂上的绷带渗出血点。他说话慢,但每个字都清楚,“就像我师父说的,有些事不是你能躲过去的。你越躲,它追得越紧。”
张驰在床上翻了个身,睁眼看了眼王皓:“你打算咋办?”
“先做我们该做的事。”王皓把铜卣放回包里,“集齐两尊器物,准备归魂仪式。只要东西在我们手上,谁来谈都有底气。”
雷淞然盯着他:“万一他是冲着这个来的呢?他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那就更不能停。”王皓站起身,“敌人不会两次救我们。佐藤一郎要是有这本事,早就动手了。谢尔盖不一样,他有机会拿走铜卣,但他没动。”
“所以他图的不是东西。”史策接话,“是人。”
“听魂者。”李治良突然低声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李治良低着头,手放在怀里,隔着衣服摸着那张纸。他没拿出来,只是手指一直在动。
雷淞然看着他:“表哥,你真不怕?”
李治良摇头:“怕。但我更怕将来孩子问我,当年那批人有没有守住东西。我要是说没有,我没法交代。”
空气一下子静了。
蒋龙慢慢坐直身子:“我爹死前说,保文物者,当死不旋踵。我当时不懂,现在好像明白了。”
张驰点头:“我们已经走到这儿了。回头比往前走更危险。”
史策合上算盘:“所以我们的方向不变。归魂仪式照常准备,不管谁来接触,都不能打乱步骤。”
“对。”任全生咳嗽两声,“我知道附近有个老猎户的窝棚,背山面水,不容易被发现。可以暂歇。”
“暂时不动。”王皓说,“明天谢尔盖要是来了,我们就听他说什么。但今晚,谁也不能松懈。”
雷淞然终于把木棍放下,坐在船尾边缘。他从干粮袋里掏出一块饼,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咽下去。
“你说得轻松。”他看着王皓,“可你要是个骗子,我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我也不信他。”王皓说,“我只是不信命。”
史策打开算盘,开始推演时间线。她把最近几天的事一件件列出来,从水帘洞脱身,到谢尔盖第一次出现,再到刚才的对话。
“他们都在等。”她说,“佐藤在等,谢尔盖也在等。一定有个节点没到。”
“是不是和天象有关?”蒋龙问。
“有可能。”王皓拿出父亲笔记的复印件,“祭仪要结合星位、节气,不能靠猜。我们现在缺的是完整古籍。”
“那你之前找的那个学者呢?”雷淞然问。
“陈衍给了《楚器图录》副本,但关键几页是空的。”王皓皱眉,“像是被人特意撕掉。”
“那就还得找。”史策说,“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确保安全。谢尔盖明天要是真来,必须有人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我去。”蒋龙说,“我能认出暗号,也能看出动作破绽。”
“我也去。”张驰撑着床沿坐起来,“我不放心让你们单独见他。”
“不行。”王皓摇头,“你伤还没好。我和史策去就行。其他人守后路,随时接应。”
“我要是在场呢?”雷淞然问。
“你在船上待命。”王皓说,“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放信号弹。我们约定三短一长,明白吗?”
雷淞然点头。
李治良一直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一道被陶埙磨出的红印。他轻轻摸了一下,又把手塞进怀里。
“你没问题吧?”雷淞然问他。
“我没事。”李治良小声说,“就是……有点累。”
“我们都累。”王皓说,“但不能倒。只要还站着,就有机会。”
史策继续看算盘,手指快速拨动。“如果仪式时间在七天内,我们必须提前找到地点。地图上标记的区域太大,得缩小范围。”
“靠铜卣能定位吗?”蒋龙问。
“可能。”王皓拿出两尊铜卣并排放着,“底部刻字‘乙四’,父亲笔记提过这是编号。也许还有别的器物对应甲一、丙五之类的。”
“那就是拼图。”史策说,“谁先凑齐,谁就掌握主动。”
“所以谢尔盖要是知道什么,”雷淞然冷笑,“他也不会全说。他要说一半,让我们替他找另一半。”
“那就让他说。”王皓把铜卣收进包里,“我们听,但我们不动心。”
“你就不怕他设局?”雷淞然盯着他。
“怕。”王皓说,“但我更怕因为怕,就把路走死了。”
没人再说话。
夜风变凉,吹得汽艇轻轻晃动。远处湖面一片漆黑,连星光都被云层挡住。
雷淞然把干粮袋递给李治良。李治良接过,小口啃着饼。他的手还在抖,但没停下。
蒋龙靠在舱壁上,手搭在红腰带上。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其实没睡。
张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他睁开眼看了看王皓,又闭上。
任全生坐在船舷边,低头看着湖水。他咳了一声,用手背擦了擦嘴。
史策还在看算盘,手指不停拨动。她在找规律,找破绽,找下一步的线索。
王皓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父亲笔记的复印件。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
“听魂者,非耳聪,乃心净。”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湖面。
雾还在,但比刚才淡了些。
他知道明天会更难。
但他也知道,不能停。
雷淞然忽然开口:“你要真是个骗子,我饶不了你。”
王皓没回头:“我不是。”
“那你要死了呢?”
“那就换别人接着走。”
李治良停下咀嚼的动作。
他看着王皓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史策合上算盘,轻声说:“我们得赢一次。”
“赢一次就够了。”蒋龙睁开眼,“只要赢这一次。”
王皓站起来,把笔记本收进怀里。
他走到船头,看着远处的黑暗。
湖面传来一声水响。
像是鱼跃。
又像有人踩断了水草。
王皓的手慢慢摸向背包里的洛阳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