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说“让他来,明天老地方见”的时候,雷淞然差点把手里那半块干饼捏成渣。
他猛地站起来,腿还软,身子晃了一下,扶住船舷才没摔倒。他指着王皓,手指都在抖:“你就这么信一个刚救完人就甩脸走的俄国佬?他连自己叫啥都还没说清楚!”
没人接话。
李治良缩在角落,抱着陶埙,头低得快埋进膝盖里。可他的耳朵动了一下。
蒋龙靠在舱壁上,手臂上的伤刚包扎完,布条渗出血丝。他抬头看了眼雷淞然,又看向王皓:“我觉得……谢尔盖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雷淞然扭头冲他吼,“那他是菩萨转世?先救人,再卖关子,最后拍拍屁股走人?你见过这么好心的菩萨吗?”
蒋龙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红腰带上,指节微微发白。
史策坐在船尾,手里摩挲着算盘珠子。她冷笑一声:“我不是不信情报,我是不信动机。他图啥?钱?名声?还是别的?”
张驰在床上翻了个身,闷哼了一声,睁开眼。他声音哑:“他要是真想合作,为啥不一次性说完?非得分两段?”
任全生咳嗽两声,靠在船舷边,抬头看天:“这人……我不熟。但我看眼神,不像纯粹的恶人。”
“恶人脸上写字了吗?”雷淞然一脚踢在甲板上,木屑飞起来,“你们忘了佐藤一郎也是笑眯眯来的?宫本太郎还帮我们抬过行李呢!结果呢?差点把我们都喂鱼!”
王皓一直没动。他低头看着背包里的铜卣,血迹已经干了,把布料粘在一起。他伸手摸了摸那道裂痕,轻声说:“他说‘你们现在给不了’。”
“那也不能拿命赌啊!”雷淞然彻底炸了,抄起旁边一根撑船用的竹竿就要往湖里跳,“你要去谈,你自己去谈!我表哥胆小,我也怕死,我们不想当炮灰!”
李治良突然抬头。
他声音不大,但很稳:“我说过我不想来。”
所有人都愣了。
李治良慢慢站起身,手还抓着陶埙,指节发白。他看着雷淞然:“你说得对,我怕黑,怕鬼,怕打架,怕见血。每次听到脚步声我就想躲。可是……”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
“可是我们捡到的那个木匣子,是有人拼了命藏下来的。那支金凤钗,不是为了让人拿来换酒喝的。”
雷淞然瞪着他:“所以呢?”
“所以我更怕。”李治良声音轻了下去,“怕我们不来,怕我们不敢,怕我们到最后,连国宝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就把它丢了。”
空气一下子静了。
雷淞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王皓抬头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冒险?”
“我不觉得你错。”雷淞然低头,盯着脚边那滩水渍,“我觉得你疯。但我们从山东山沟走到这儿,哪一步不是疯出来的?放羊的时候谁想过能碰上楚国铜器?谁想过要跟日本人抢东西?”
他抬起头,眼眶有点红:“我只是不想看你死。也不想看表哥死。更不想明天去了,发现那个俄国佬根本就是另一个佐藤一郎。”
蒋龙忽然开口:“谢尔盖要是想害我们,刚才就能动手。他有枪,有船,有地利。可他走了。”
任全生点头:“而且他知道铜卣的事,不是随便能猜到的。”
史策盯着湖面:“但他不说全,就是在试探我们。他在看谁能承受真相。”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雷淞然一拳砸在甲板上,“你们一个个都说他有苦衷,有目的,有隐情,可他要的是啥?一句话都不肯讲明白!”
王皓终于站起身,走到船头。
他看着远处湖面,雾气开始升起来,像一层灰布盖在水上。
“也许他要的不是东西。”王皓说,“而是时机。或者……是某个人。”
“听魂者。”李治良忽然低声说。
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李治良没解释,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张纸。他没拿出来,只是隔着衣服,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字。
雷淞然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难看:“行,你们都决定了是吧?你们要去赌,要去信一个连国籍都说不清的洋鬼子。你们要去碰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机关。你们要去替别人守一辈子都没守住的东西。”
他转身走向船尾,背对他们:“那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你们活着回来,或者……等你们回不来了,我再想办法把骨头捡回去。”
没人说话。
夜风卷着湖水腥气吹过来,吹得船身轻轻晃动。
就在这时,湖面传来突突声。
一艘小艇破开浓雾驶来,船头站着一个人。
谢尔盖。
他穿着那件旧夹克,手里拎着一瓶伏特加,站在船头,神情淡漠。
小艇靠岸,他跳上浅水处的石头,一步步走上岸边,走到汽艇旁,抬头看着他们。
雷淞然抄起一根木棍就要冲上去,王皓抬手拦住他。
“你回来干嘛?”王皓问。
谢尔盖没看他,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停在李治良身上一秒,又移开。
“我给你们一天时间。”他说,“明天这个时候,答案只有一个。”
“你到底想要什么?!”雷淞然吼出来,“一句话!你到底图啥?!”
谢尔盖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像是笑,又不像。
“一个能承受真相的人。”他说。
说完,他转身,跳上小艇,拧动引擎。
小艇调头,迅速消失在湖雾中。
众人呆立原地。
蒋龙慢慢坐下,手还搭在红腰带上。
任全生咳嗽两声,靠回船舷。
张驰闭上眼,呼吸沉重。
史策低头看着算盘,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一颗珠子。
王皓站在船头,一动不动。
李治良终于松开陶埙,把手从怀里抽出来。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道被埙孔磨出的红印。
雷淞然站在船尾,手里还攥着那根木棍。
他盯着湖面,雾越来越厚,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皓忽然开口:“我们得决定。”
“那就选。”史策冷冷说,“信一个刚救完人就甩脸走的俄国佬?”
“但他没杀我们。”蒋龙说,“他有机会。”
“对。”任全生点头,“而且他知道铜卣的事,不是随便能猜到的。”
“那他为啥不一次说完?”雷淞然抓狂,“非得分两段卖关子?”
“因为。”史策说,“他不确定我们能不能承受。”
空气又静了。
张驰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一声闷哼,没醒。
蒋龙闭上眼,靠回船舱壁。
雷淞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看向王皓:“大哥,你说句话。咱到底咋办?”
王皓没回答。
他盯着湖面,看着最后一丝光被黑暗吞掉。
谢尔盖的汽艇停在浅水处,船头歪着,像一头趴下歇息的兽。
王皓忽然想起,半小时前,他们还在逃命。
现在,却在讨论要不要相信一个陌生人。
荒唐。
可更荒唐的是,他们好像已经没得选了。
“让他来。”王皓 finally 说,“明天,老地方见。”
史策看他一眼:“如果这是个陷阱呢?”
“那就踩进去。”王皓说,“但我们得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雷淞然张嘴想骂,可看到王皓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低头,从干粮袋里摸出一块饼,咬了一口。
没味。
他嚼了两下,硬咽下去。
李治良慢慢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一件东西。
不是陶埙。
是一张纸。
他没拿出来。
只是隔着衣服,用指尖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字。
那是王皓父亲笔记的一页。
上面写着三个字:
**“听魂者”**。
谢尔盖走在林子里,脚步不快。
他回头看了一眼湖面。
汽艇黑乎乎的轮廓停在岸边,像一块被遗弃的石头。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烧焦的纸片。
展开。
上面画着一幅简图。
两个圆圈并列,中间一条线连接。
圆圈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乙四,归魂。”**
他把纸收回口袋,继续往前走。
远处,一声鸟叫划破夜空。
他没回头。
手却摸上了腰间的枪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