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译的密码指令如同在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短暂却惊心动魄地照亮了前路的狰狞。“‘惊蛰’响,‘影武’动。‘灯’亮东南,亦照京畿。”——这十六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了贾瑄心中紧绷的锁。敌人并非蛰伏不动,而是在等待一个明确的信号。这个信号,可能来自东南的战火,也可能就在京城之内被点燃。被动等待,无异于坐以待毙。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贾瑄将最新的破译结果以及自己的判断,简明扼要地向皇帝陈奏。
“……故此,臣断定,‘混海蛟’在东南大作,绝非孤立海患,其目的之一,便是充当这‘灯’号,或至少是‘灯’号的重要组成部分,意在调动朝廷精力,掩护京畿‘影武者’的最终行动,或为‘惊蛰’核心计划的启动创造时机。”贾瑄声音沉稳,目光灼灼,“敌已动,我不可再静观其变。”
皇帝负手立于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沉声道:“你的判断,与朕不谋而合。东南之‘灯’已亮,京畿之‘灯’亦需严防。既要扑灭东南之火,更要掐灭京城引信。你有何策?”
贾瑄深吸一口气,清晰地道出早已成竹在胸的方案:“陛下,臣请双管齐下,明暗结合,主动出击!”
“讲。”
“其一,针对东南。‘四海船行’与黑风岛勾结已露端倪,但其根基盘错,若以朝廷名义直接查办,恐其闻风而遁,或断尾求生,难以揪出幕后真凶。臣请不动用官方明面力量,转而借助民间之力。”贾瑄解释道,“江南有几大世家,如苏州林家、杭州苏家,其家族生意遍及海内,亦深受倭患之害,与贾家素有往来,且族中多有忠义侠士。可密令他们,以其商业网络为掩护,暗中调查‘四海船行’的货物流向、资金往来,特别是与黑风岛的隐秘联系。同时,亦可联络一些在沿海颇有势力、与官府关系微妙却重信守义的地方豪强,如泉州的‘海龙王’郭氏,许以利害,让他们从旁协助,监视黑风岛动向,搜集其罪证。”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举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既能避免打草惊蛇,又能借助地头蛇的力量,获取官方难以触及的情报。所得信息,臣将命‘靖安司’沿海小组专人分析,并加密后,直送即将赴任的李老将军行辕,助其厘清敌情,精准打击。”
皇帝微微颔首:“借力打力,以民间制民间,可。李老将军那边,朕会密旨告知,令其与你密切配合。”
“谢陛下!”贾瑄继续道,“其二,对于京城。‘影武者’蛰伏于市井,依‘灯’号而动。这‘灯’号为何,仍是谜团。但既知其存在,便不能坐等其亮起。臣已命‘靖安司’加大了对城内三教九流、人员繁杂区域的监控,特别是近期有生面孔出现、或物资流动异常的区域。同时,严查所有可能用于大规模信号传递之物,如特定制式的孔明灯、夜间灯语、特定时辰的钟鼓楼信号,乃至某些特定场所(如酒楼、戏园)可能出现的异常聚集或暗号。”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此外,臣怀疑,这‘灯’号也可能并非实物,而是一个‘事件’。例如,某位重要人物的行程、某场特定法事或庆典、甚至……某条关键信息的发布。因此,对朝中重臣的护卫、对重要场所的巡查,亦需进一步加强,并纳入‘灯’号可能的触发条件进行考量。”
皇帝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贾瑄:“思路缜密,可依此而行。京城安危,系于你身,务必谨慎,既要张网以待,亦不可扰民过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臣明白。”贾瑄深深一揖,“臣定当把握分寸,竭尽全力,护佑京畿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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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意已决,贾瑄回到靖安司,立刻雷厉风行地部署起来。
通往东南的密信,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星夜送往江南林、苏等世家以及泉州郭家。信中并未言明“惊蛰”全貌,但点明了“四海船行”与倭寇、内奸的关联,以及剿除之对安定海疆、维护商路的重大意义,并承诺事后朝廷必有重谢。这些盘踞地方多年的势力,自有其生存之道和信息网络,接到贾瑄代表朝廷发出的密令,深知利害,纷纷暗中行动起来。
京城之内,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开。靖安司的便衣探子们,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散布到各个坊市。他们留意着货栈里是否堆积了非常规的物资,茶楼酒肆中是否流传着奇怪的暗语,夜间天空是否出现不该有的光亮,甚至留意着乞儿、脚夫、更夫这些最底层却消息灵通的人群中,是否有异常的资金流动或行为变化。
而对阿二的培养,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这一日,赵武师将阿二带到城外一处废弃的砖窑区。这里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残垣断壁林立,是练习追踪与反追踪的绝佳场所。
“小子,看好了。”赵武师声音低沉,脚步看似随意地在一片布满碎砖和浮土的地面上走过,“脚印的深浅、方向、间距,都能告诉你走过这里的人的身高、体重、步伐急缓,甚至当时的心境。草丛倒伏的方向,树枝折断的新旧程度,石块上的苔藓是否被蹭掉……所有这些,都是痕迹,是猎物留下的尾巴。”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如何利用地形隐藏自身,如何通过光影和声音判断周围环境,如何设置简单的预警装置。
“追踪,不只是跟着脚印跑。是要把你自个儿,放到猎物的皮囊里去想,他要去哪儿?他会选哪条路?他累了会在哪儿歇脚?他怕不怕被人跟上?”赵武师目光如鹰隼,“反过来,要想不被跟上,你就得知道追踪的人会怎么看,怎么想。走硬地少留痕,过水洼乱足迹,借车马掩行踪,混入人群匿身形……这些都是基础。”
阿二聚精会神地听着,努力将赵武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刻入脑海。他想起自己在海上漂泊时,也曾依靠观察云彩、海流、飞鸟来判断方向和天气,这与赵武师所教的,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对环境的极致利用和解读。
接下来的实践练习更是艰苦。赵武师让阿二尝试在复杂的地形中追踪他故意留下的细微痕迹,又或者在他毫无章法的反追踪手段下,努力保持不跟丢。阿二屡屡失败,不是跟错了方向,就是早早暴露了行藏,弄得灰头土脸,身上也添了不少刮擦伤。
但他没有气馁。每一次失败,他都认真复盘,思考自己哪里出了错,赵武师又是如何做到的。他的观察力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下,变得愈发敏锐。他开始能分辨出不同鞋底花纹的细微差别,能通过一片被踩踏的叶子判断出目标经过的大致时间,能更好地利用风声、远处的市声来掩盖自己的行动声响。
在一次练习中,阿二甚至凭借对一处墙角青苔几乎难以察觉的刮蹭痕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极淡的一丝赵武师常用的药油气味,成功预判了他的迂回路线,进行了一次漂亮的堵截。
赵武师看着气喘吁吁却眼神明亮的阿二,难得地点了点头,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点样子了。记住,无论是追踪还是反追踪,心要静,眼要毒,步子要稳。对敌之时,慢一步,丢的就是命。”
阿二重重地点头,抹去额角的汗水,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破风”短刃。他知道,赵武师教的不仅仅是技巧,更是一种在危机中生存的法则。他渴望尽快掌握这一切,因为他能感觉到,那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越来越重,公子需要更多能用的“刀”,而他,立志要成为其中最锋利、最可靠的一把。
京城内外,针对“四海船行”的暗查已然启动,对“影武者”和“灯”号的天罗地网也已悄然布下。贾瑄站在靖安司的高处,远眺着暮色中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庞大京城,目光沉静而坚定。风暴将至,他已不再是被动等待,而是执棋先行,要将那隐藏在最深处的“主人”和其惊天阴谋,一步步逼出水面。主动出击的号角,已经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