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的小巷仿佛把外头的喧闹彻底隔开了,只剩下尹千殇渐渐平复却仍显粗重的呼吸,还有沈清歌自己有些慌乱的心跳。
他背对着她,扶墙站了好久,久到沈清歌几乎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
终于,他慢慢直起身,还是没回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事了。走吧。”
说完,他先一步迈开腿,朝巷子另一头走去,脚步比来时沉了不少,背影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和疏远。
沈清歌揉了揉还有些发疼的手腕,默默跟上。她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他微垮的肩膀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客栈。一路上,尹千殇都绷着脸,嘴唇抿得紧紧的,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和平日那副懒散玩笑的样子完全不同。
回到房间,他径直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几口窗外微凉的空气,像要把堵在胸口的闷气都呼出去。然后,他重重坐在桌旁,抓起桌上那壶冷茶,对着壶嘴灌了好几口,动作里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烦躁。
沈清歌轻轻关上门,把手里那支已经有点化了的糖画放在桌上,又无声地倒了杯温水,换掉他手中的冷茶。
尹千殇没拒绝,也没说话,只是盯着桌面某一点,眼神空空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来回摩擦。
房间里静得吓人。
过了好久,就在沈清歌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他忽然很低地开口,声音嘶哑,好像每个字都费了好大力气:
“……那调子……是幽都祭祀时……才会敲的……”
沈清歌的心猛地一紧,屏住了呼吸。幽都……那是风晴雪的故乡,也是他梦里常常念叨、带着无尽痛苦和抗拒的地方。
尹千殇没看她,依旧盯着桌面,像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又像在艰难地撕开某个深可见骨的伤疤:“……很多年了……没想到……在这鬼地方还能听见……”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刮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吵得人……头疼……”他闭上眼,眉头死死拧着,额角青筋微凸,像在抵抗某种无形的痛苦。
沈清歌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心脏像泡在了酸水里,又涩又疼。她终于明白,那诡异的鼓声不是普通杂耍,而是勾起了他藏得最深、最不愿碰的记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伸出手,轻轻盖在他紧攥成拳、微微发抖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微凉,带着小心试探。
尹千殇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到,几乎是本能地想甩开。但最终,他只是肌肉绷紧了一瞬,那紧绷的力道又慢慢松下来。他没睁眼,也没抽回手,任由她微凉柔软的掌心贴着他冰凉的手背。
这无声的默许,像一道微弱的缝隙。
沈清歌鼓起勇气,很轻地说,声音柔得怕惊扰什么:“……都过去了,尹大哥……这里不是幽都。”
尹千殇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依旧闭着眼,嘴角扯出一个极苦涩的弧度,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过去?有些东西……永远过不去……”
他猛地睁开眼,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看向她。那双总是盛着醉意或疏狂的眼里,此刻翻涌着沈清歌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痛苦、悔恨,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你以为……”他声音发颤,带着自嘲的惨淡,“……我这一身伤,这一肚子酒,是为什么?”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清歌心上。她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痛苦,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任何言语,此刻都显得太苍白。
她只能收拢手指,更紧地握住他冰冷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陪伴。
尹千殇的目光与她交汇,在那片清澈温柔的注视下,他眼底翻腾的剧烈情绪好像慢慢平复了一些,只剩下无尽的荒凉和疲惫。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把手从她掌心抽了出来,重新握成拳,抵在额头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他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刚才……吓到你了……”
沈清歌摇摇头,尽管他看不到:“没有。”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夕阳西下,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棂,把房间切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尹千殇终于放下手,脸上恢复了平日的轮廓,只是那苍白和疲惫依旧藏不住。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床铺。
“我累了,睡会儿。”他声音依旧低哑,却平静了不少。
“好。”沈清歌轻声应道。
他和衣躺下,背对着她,把自己蜷起来,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沈清歌没有离开。她轻轻走过去,替他拉好被子,又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像之前无数个守着他的夜晚一样。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他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窗外,暮色降临。
沈清歌看着他被昏暗光线勾勒出的背影,心里那片酸涩的疼惜慢慢被一种更坚定的决心取代。
他的世界曾经破碎不堪,被沉重的过往和无法言说的痛苦层层包裹。但此刻,他允许她窥见了一角裂痕,允许了她的靠近和安抚。
这就够了。
她愿意等,等阳光慢慢驱散他心底的寒冰,等时间慢慢愈合那些深可见骨的旧伤。
夜色渐深,她轻轻吹熄了烛火,只在黑暗中,守着他安稳的睡颜。
有些痛,需要独自咀嚼。 但有些陪伴,能渡漫漫长夜。
心防的裂痕,或许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