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女士自杀未遂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在北江分局内部激起了更大的波澜与愤怒。性质变了,这不再仅仅是财产犯罪,而是一场蓄意的、以摧毁人格和精神为目标的谋杀。
画室里,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杜城带来的最新消息是,技术部门拼尽全力,终于追踪到其中一个用于联系受害者的虚拟号码,曾短暂地在城西一片待拆迁的旧工业区出现过信号。范围依旧很大,但已是目前唯一能抓到的实体线索。
“那片区域废弃工厂、仓库众多,监控几乎全部瘫痪,逐间搜查需要大量时间和警力,而且容易打草惊蛇。”杜城的语气带着压抑的焦灼,身上的赤红色混合着冰冷的“愤怒”的金属光泽。
沈翊站在白板前,上面已经贴满了林婉女士案件的相关信息,以及挽歌之前对几起案卷进行的“气味”分类结果。那个散发着最“冷”的金属灰白气味的标记,被重点圈了出来。
“对方的目的不是钱,是摧毁。这意味着他们极度自信,甚至可能……在欣赏这场由他们主导的‘演出’。”沈翊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他们很可能就在信号出现地的附近,甚至可能留有监控设备,观察着警方的动向,以此获得某种扭曲的满足感。”
他看向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挽歌:“还能再试一次吗?不需要分辨细节,只需要确认,在那个区域的大致方向上,是否存在这种……特别‘冷’的虚假气味。”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让挽歌进行大范围的远程感知,无疑会再次加重她的负担。但眼下,时间就是生命,谁也无法预料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空洞”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又会提出怎样毁灭性的条件。
挽歌看着沈翊眼中罕见的凝重,又感受到杜城身上那股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急切。她摸了摸胸前的古玉,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她也想抓住那个用冰冷手段伤害别人的坏蛋。
“我……尽量。”
沈翊铺开那片旧工业区的详细地图。挽歌闭上眼睛,努力排除画室里所有的干扰气味——杜城的焦躁、沈翊的冷静、纸张油墨的味道……她将自己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投向地图所代表的那个方向。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不再是近距离接触物品或人,而是在广袤的空间中,捕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独特的“异味”。这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尝试都要困难,如同在嘈杂的噪音中分辨一个特定的音符。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戴着兜帽的头顶,那对猫耳因为精神的极度集中而僵硬地立着,轮廓清晰可见。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透明。
杜城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他虽然不完全明白挽歌在做什么,但能看出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这个总是被沈翊护在身后、行为古怪的女孩,似乎远比他想象的……特殊。
沈翊紧盯着挽歌,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泛白。他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准备一旦发现她支撑不住就立刻叫停。
突然,挽歌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充满了疲惫,却带着一丝确定的光。
“有……”她的声音虚弱不堪,手指颤抖地指向地图上的一个角落,那里标记着几个连片的废弃纺织厂仓库,“在……那边……很淡,但是……比其他地方都冷……那种……银色的冰……”
她的话断断续续,却像一道曙光,撕裂了迷雾!
就是那里!
杜城精神大振,立刻抓起对讲机,压低声音快速部署:“目标区域锁定,c区废弃纺织厂仓库群!所有单位注意,便衣接近,封锁外围,无人机先行侦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重复,不许打草惊蛇!”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杜城看了一眼几乎虚脱、靠在椅子上大口喘气的挽歌,又看向沈翊,眼神里的探究更深了几分,但此刻案情紧急,他压下所有疑问,只匆匆说了句“这里交给你”,便转身快步离去,投入到紧张的抓捕指挥中。
画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挽歌粗重的喘息声。
沈翊立刻倒了一杯温水,又拿出高浓度的葡萄糖补充剂,递到她嘴边。
挽歌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手指因为脱力而无法握稳杯子。这一次的远程感知,消耗远超她的预期,那种灵魂被抽空的感觉再次袭来,甚至比小红裙案时更加猛烈。古玉传来的温润感,仿佛也被这巨大的消耗所稀释,变得微弱。
“很……难受……”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睫毛因为虚弱而不住颤抖,“比……上次还空……”
沈翊的心沉了下去。他蹲下身,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一片冰凉。他意识到,秦屿所说的“缸体裂纹”依然存在,甚至可能因为这次强行透支而有所扩大。寻找“源质之物”迫在眉睫。
“休息,别说话了。”他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地放回她那个铺着软垫的角落,为她盖好薄毯。
挽歌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将脸埋进柔软的布料中,寻求着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尾巴无力地垂在身侧,耳朵也软软地耷拉着。
沈翊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在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眼神复杂难明。
利用她的能力破案,与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这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矛盾。
他第一次对自己将她卷入这些案件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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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工业区的抓捕行动持续了数小时。最终,在一个经过伪装的、布满各种电子设备的废弃仓库隔间里,警方成功抓获了两名核心技术人员,并缴获了大量作案工具和未来得及销毁的数据。
初步审讯得知,这确实是一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跨国网络犯罪团伙。而针对林婉女士的案子,正是由那个被挽歌感知为最“冷”的金属灰白气味的核心策划者——“K”直接指挥。他的动机,并非与林婉有私怨,仅仅是“看不惯她那种虚伪的光鲜”,想要“撕开所谓慈善家的真面目”,并以此在暗网中获得其他犯罪者的“崇拜”。
一种纯粹出于扭曲心理和表现欲的恶。
消息传回分局,众人既感到振奋,又为这冰冷的动机感到不寒而栗。
杜城在指挥车里,看着被押上警车的嫌疑人,揉了揉疲惫的眉心,下意识地又想起了画室里那个虚弱苍白的女孩。
她的“感觉”,再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指引了关键的方向。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拨通了沈翊的电话。
“嫌疑人抓到了,两个技术骨干,幕后还有个叫‘K’的,在境外,正在协调国际抓捕。”杜城言简意赅地汇报了结果,顿了顿,补充道,“你那个小助理……没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沈翊平静无波的声音:“累了,在休息。”
“……那就好。”杜城挂了电话,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
画室里,沈翊也刚刚放下手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华灯初上的城市。
案件看似取得了重大突破,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回头,看向角落里那个在睡梦中依旧不安稳的、小小的身影。
AI换脸案尚未完全落幕,而他与挽歌之间,因为能力而紧密相连,又因为这能力所带来的伤害而隐隐浮现的裂痕,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