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方舟”基因编辑项目遭人为破坏一案,在北江分局内部被列为优先级别。不仅因为涉及敏感的高科技领域,更因为沈翊侧写出的、嫌疑人那种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复杂情绪,预示着潜在的极端风险。
杜城投入了大量警力进行排查,重点聚焦于有化学或生物背景、且可能因基因技术遭受重大人生创伤的人员。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画室里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挽歌的身体在古玉的温养下,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恢复着。她不再终日昏睡,可以在画室里稍微活动,胃口也好了不少,重新对沈翊冰箱里的库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那双猫耳和尾巴,依旧是她无法完全控制的“烦恼”。大部分时间,她只能待在画室,靠着沈翊的书籍、零食,以及那件被她霸占的、带着沈翊气息的衬衫来打发时间。
沈翊则比以往更加忙碌。他不仅要参与案件的讨论,提供侧写支持,还要分神应对杜城那似有若无的试探,同时密切关注着挽歌的状态。他像一根绷紧的弦,在案件、怀疑与守护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这天下午,杜城带着初步筛选出的几个重点嫌疑人资料来到画室。他进门时,挽歌正盘腿坐在她的软垫上,抱着一碗沈翊刚给她洗好的草莓,吃得专注。听到动静,她像受惊的兔子,立刻抓起旁边的帽子扣在头上,尾巴也迅速缩进宽大的家居服下,只留下一双警惕的琥珀色眼睛,透过帽檐的阴影观察着杜城。
杜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掠过那顶明显是为了遮掩什么的帽子,最终落在她手里那碗鲜红的草莓上,没说什么,径直走向沈翊的工作台。
“排查出来三个人,都有嫌疑,但也都有不在场证明或者动机不够充分。”杜城将资料递给沈翊,“你看看,能不能从这些人的背景资料和访谈记录里,再挖出点东西。”
沈翊接过资料,快速翻阅起来。第一个,是“生命方舟”的前研究员,因自身携带某种遗传病基因被公司变相辞退,心怀怨恨,有化学背景,但案发时人在外地参加医学会议,有完整行程记录。第二个,是一个激进的反基因编辑组织成员,有过破坏其他生物公司财产的前科,但化学知识薄弱,不太可能制造出现场那种效果的腐蚀液和引爆装置。第三个,则是一位独居的老人,他的儿子因一种罕见的基因缺陷疾病早年夭折,老人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抨击“生命方舟”这类公司“扮演上帝”,情绪激烈,但他年事已高,且没有证据显示他具备相关的化学知识。
三个人,三条线,似乎都通往某个方向,却又都被无形的墙挡住。
沈翊看得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挽歌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吃着草莓,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沈翊和杜城那边。她能闻到杜城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审视”的金属灰色,也能闻到沈翊身上散发出的、极度“专注”的靛蓝色。案件资料本身,也散发着各种复杂的“气味”——“怨恨”的墨绿、“偏执”的暗红、“悲伤”的深蓝……
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不安。她放下草莓碗,用湿漉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古玉。温润的触感让她稍稍定神。
沈翊翻到那位丧子老人的资料时,动作微微一顿。访谈记录里提到,老人年轻时曾在一家化工厂工作过数十年。
他抬起头,看向杜城:“这位陈国栋老人,他在化工厂具体是做什么的?”
杜城回想了一下:“普通操作工,负责流水线,据他以前的同事说,文化程度不高,但手脚麻利,对机器很熟悉。”
“操作工……”沈翊沉吟,“有时候,常年与机器打交道的人,即便没有高深的理论知识,也能凭借经验掌握一些……非常规的技巧。”他指了指现场照片里那些被精准破坏的接口和线路,“这些手法,带着一种老练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熟练度。”
杜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
“可能性不能排除。他的动机足够强烈,背景也存在潜在的操作能力。”沈翊合上资料,“需要更深入的调查,比如他近年来的活动轨迹、社交范围,尤其是能否接触到制作引爆装置的材料。”
“明白了,我马上安排人重点跟这条线。”杜城雷厉风行,拿起资料准备离开。走到门口,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状似随意地对正在偷偷舔手指上草莓汁的挽歌说:“草莓甜吗?”
挽歌猛地僵住,舔到一半的动作停在半空,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被抓包的小偷。
沈翊适时地站起身,挡在了杜城和挽歌之间,语气平淡地替她回答:“她味觉比较敏感,喜欢甜食。”
杜城深深看了沈翊一眼,嘴角似乎勾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门一关上,挽歌立刻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软垫上,后怕地拍着胸口:“他……他是不是又怀疑我了?”
沈翊走回她身边,拿起一颗草莓递给她,声音沉稳:“他只是习惯性试探。只要你不出错,他就找不到证据。”
挽歌接过草莓,却没有立刻吃,而是担忧地看着沈翊:“那个案子……很麻烦吗?我闻到那些资料的味道……很乱,很不好。”
“嗯。”沈翊没有隐瞒,“涉及到人对自身根源的恐惧和偏执,往往比普通的罪恶更复杂。”他看着她,忽然问道,“如果让你远离那些资料,只凭我口述案件的大致情况,你能感觉到那种‘恐惧’和‘决绝’的气味,主要来自哪个人吗?”
他想做一个实验。在不直接接触负面气息源的情况下,挽歌的能力能否发挥作用?这或许是一种更安全的使用方式。
挽歌歪着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我……可以试试。但是,可能没有直接闻到那么清楚。”
沈翊于是用最简洁、最不带个人情绪的语言,描述了三个嫌疑人的基本情况和可能的动机。
挽歌闭上眼睛,努力去“捕捉”沈翊话语背后可能携带的、关于那三个人的情绪“颜色”。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手指指向空处,仿佛那里站着无形的人。
“第一个……有‘怨恨’的绿色,很浓,但是……被关在笼子里的感觉,没有‘决绝’的黑色。”她努力描述着,“第二个……是‘狂热’的红色,乱糟糟的,也没有那种冰冷的黑色。”
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了代表陈国栋老人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这个……‘悲伤’的蓝色很深,像海一样……但是,在海的下面,有很硬、很冷的……黑色的石头。那个‘决绝’的味道,好像……是从这里来的。”
她的描述依旧稚嫩,却让沈翊眼神一凛。
悲伤之下的冰冷与决绝。这与他从资料中感知到的、陈国栋那被巨大悲痛扭曲后可能产生的极端心态,不谋而合。
“我明白了。”沈翊点头,心中对陈国栋的怀疑等级再次提升。
他看着因为动用能力而显得有些疲惫的挽歌,将剩下的草莓往她面前推了推。
“做得很好。”他说,“以后,可以尽量用这种方式。”
挽歌拿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甜美的汁液在口中爆开,驱散了些许疲惫。她看着沈翊沉静的侧脸,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好像……这样帮忙,也不是那么难受。至少,不用直接去闻那些让人不舒服的“坏”味道了。
而沈翊,则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杜城驾车离开。怀疑的视线暂时移开,但案件的迷雾依旧浓重。
陈国栋老人那条线,必须尽快查清。那股隐藏在巨大悲伤下的冰冷决绝,如同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再次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