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提交上去,媒体在官方引导下进行了谨慎的报道,北江分局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得以稍作喘息。李小雅的身体状况稳步好转,心理干预也已介入。张贺被正式批捕,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而那些空血袋的来源与对应受害者,也成了另案深入调查的重点。
表面看来,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但沈翊画室里的气氛,却并未恢复往日的宁静。
挽歌变得异常嗜睡。
她像要把之前耗费的精力连本带利地睡回来,常常在软垫窝里一蜷就是大半天,连沈翊放在她手边的、她平时最无法抗拒的小鱼干和黄桃罐头,都失去了吸引力。她只是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一眼,然后又沉沉睡去。
起初,沈翊以为这只是能力过度使用的正常疲惫。他并未过多打扰,只是默默将食物换成更易消化吸收的流质和营养膏,并确保室内温度适宜。
然而,几天过去,挽歌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出现了新的变化。
她开始畏寒。
北江的夏日余威尚在,画室里甚至有些闷热,挽歌却将自己紧紧裹在羊毛毯里,依旧时不时地发抖。她原本总是带着健康粉晕的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更让沈翊心生警惕的是,她身上那股属于猫妖的、独特而鲜活的气息,正在变得……微弱且不稳定。
这天下午,沈翊结束了一个简单的案件咨询回到画室,发现挽歌居然罕见地醒着。她蜷在窗边的扶手椅上,身上裹着毯子,正望着窗外发呆。夕阳的金辉落在她身上,却仿佛穿透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壳,带不去丝毫暖意。
“醒了?饿不饿?”沈翊放下东西,习惯性地问道,同时去厨房给她热牛奶。
挽歌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应“饿”,她只是缓缓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眼神有些涣散。
“沈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虚弱的沙哑,“我好像……有点控制不住了。”
沈翊动作一顿,转身看向她:“控制不住什么?”
挽歌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自己的头顶。然而她的手在半空中僵住,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几乎是同时,沈翊清晰地看到,在她浓密的黑色发丝间,那对总是被她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毛茸茸的黑色猫耳,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抖动了一下,然后顽强地立了起来,尖端那撮白色的绒毛在夕阳下格外显眼。
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能够被她随心所欲地隐匿。
挽歌也意识到了,她猛地用手捂住头顶,想把耳朵按回去,但那对耳朵只是不安地在她掌心下转动,却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她的尾巴也在毯子下焦躁地甩动,轮廓清晰可见。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以前……只有特别累的时候才会……现在……按不回去了……”
沈翊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他没有去碰触她那对试图隐藏却失败的耳朵,只是冷静地询问:“除了这个,还有哪里不舒服?”
“冷……”挽歌吸了吸鼻子,眼圈泛红,“浑身都没力气……好像……好像身体变得空空的……”
空空的。
沈翊想起她描述使用能力后的感觉——饥饿,像是能量被抽空。而现在的感觉,似乎是那种“空”达到了一个临界点,甚至开始动摇她维持人形的根本。
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绝非正常体温。
“你使用那种‘嗅觉’能力,消耗的是什么?”沈翊沉声问,目光锐利。
挽歌茫然地摇头:“不知道……婆婆只说……不能常用……会饿,会没力气……”她口中的“婆婆”,是族中抚养她长大的长辈。
“这次和以前用完能力后的感觉,一样吗?”沈翊追问。
“不一样……”挽歌的声音越来越低,“这次……更冷,更空……好像……快要散掉了……”
快要散掉了。
沈翊的心沉了下去。小红裙案中,她数次在极限状态下使用能力,尤其是最后在张贺家门外,几乎是透支性地感知,显然对她的损耗远超以往。
这不是简单的疲劳,这更像是……根基受损。
他不再犹豫,起身拿起车钥匙:“去医院。”
“不要!”挽歌猛地抓住他的衣角,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眼中满是惊恐,“不能去医院!他们会发现我不是……不是人!他们会把我抓起来研究的!”
她的恐惧如此真实而剧烈,身上甚至散发出一股“绝望”的灰败气息。
沈翊看着她惊恐的眼神,停下了动作。他明白她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她的情况,现代医学恐怕无法解释,甚至可能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重新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度:“好,不去医院。”
他沉吟片刻,起身走向书房。他的藏书不仅限于艺术,还有一些涉及民俗、志怪、甚至古老医案的杂集。或许,能从那些非正统的记载中找到一丝线索。
看着沈翊在书架前翻找的背影,挽歌蜷缩在椅子上,将脸埋进膝盖。耳朵无力地耷拉着,尾巴也垂落下来。
她感觉很糟糕。比任何一次挨饿、受伤都要糟糕。身体里像有个漏洞,温度和力气都在不停地流失。她害怕这种感觉,害怕自己真的会像婆婆警告的那样,因为滥用能力而“散掉”,变回一只懵懂无知、甚至无法维持形态的小猫。
那样的话……是不是就再也尝不到黄桃罐头的甜味,再也感受不到画室里令人安心的气息,再也……看不到沈翊了?
一种比身体上的冰冷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
沈翊抽出一本纸张泛黄、线装的《百妖异闻录》,快速翻阅着。上面的记载光怪陆离,大多荒诞不经,但他看得极其认真。
“……妖力透支,形神不稳,畏寒嗜睡,本体特征渐显……”他低声念出一段模糊的描述,眉头紧锁。这症状,与挽歌此刻的情况颇有几分相似。
后面还提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补救方法,诸如“汲取月华”、“灵物温养”之类,语焉不详,难以实操。
合上书,沈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升起的月亮。清冷的月光洒落,却无法带来答案。
他回到挽歌身边,发现她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也依旧蜷缩着,眉头微蹙,脸色苍白得透明。
沈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到画架前,铺开一张宣纸。
他没有调色,只是用墨。浓淡不一的墨色,在笔尖的勾勒与渲染下,逐渐呈现出一只猫咪安睡的轮廓。它蜷缩在柔软的垫子上,神态安宁,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温润的光晕。每一根毛发都被细致地描绘,带着生命的蓬松感。
他画得极其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安定与温暖,都倾注于笔下的墨韵之中。
这不是画像,更像是一种……寄托,或者说,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试图挽留的仪式。
作画完毕,他将那幅墨猫图轻轻放在了挽歌蜷缩的椅子旁边,让她一睁眼就能看到。
随后,他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城队。”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帮我个忙,查一下……北江市乃至周边,有没有一些比较特别的、关于古老物件或者……非正常现象的收藏家或研究者?对,私下查询,不要惊动任何人。”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从任何可能的角度。
挂断电话,沈翊回到室内,看着在睡梦中依旧不安地咂着嘴、似乎在寻找食物慰藉的挽歌,眼神复杂。
他或许捡到的,不只是一个破案的“秘密武器”,更是一个需要他小心翼翼守护的、脆弱的秘密。
而此刻,这个秘密,正面临失控的危险。
夜色渐深,画室里,只剩下挽歌清浅而不稳的呼吸声,以及那幅墨色未干的画作,无声地散发着微弱的、试图对抗寒冷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