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惨白的墙壁,冰冷的器械,这里是圣玛丽医院最好的单人病房。乔楚生趴在病床上,麻药的效力还未完全退去,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左肩胛处的枪伤已被妥善处理,子弹幸运地避开了要害,但失血过多和手术带来的虚弱感依旧强烈。
朦胧中,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正用极其轻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角的冷汗。那动作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近乎颤抖的温柔。
是白婉清。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她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如往常,可那双总是清冷明亮的眸子,此刻却红肿着,眼下是浓重的青影,脸色比病房的墙壁好不了多少。她身上的旗袍还是昨日那件,沾染了些许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是他的血。
见他醒来,她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受惊般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覆住了手背。
他的手心因为失血和虚弱,带着不寻常的热度,却坚定地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
“……吓到你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带着浓浓的歉意和疲惫。
白婉清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厉害。她想抽回手,想维持住最后一丝骄傲和距离,可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肩头厚厚的、刺眼的纱布,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真实存在的温度,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
她最终没有动,任由他握着。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涌上眼眶,她倔强地偏过头,不想让他看见。
“没有下次了,乔楚生。”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试图恢复以往的冷硬,只是那微微的颤抖出卖了她,“你若再这般……这般不顾性命,我……”
后面威胁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能怎样?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若那子弹再偏几分,此刻她面对的会是什么。
乔楚生看着她强忍泪水的侧脸,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胀。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带着无声的安抚。
“好。”他低声应承,声音虽弱,却异常郑重,“我答应你。”
这三个字,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有分量。他知道,他的命,从今往后,不止是他自己的了。
病房里陷入一片静谧。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溜进来,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窗外传来隐约的市声,却更衬得室内一片安宁。
白婉清深吸一口气,慢慢转回头,目光落在他被纱布包裹的肩头。“还疼吗?”她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有点。”乔楚生老实承认,随即又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不过,值得。”
他的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看着她,里面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得偿所愿的满足,更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白婉清被他看得脸颊微热,刚刚退下去的泪水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她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直白的注视,低声嗔道:“胡说什么……哪有用命去换‘值得’的……”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再试图抽回手。反而,她用空着的左手,拿起旁边矮柜上的水杯,插好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喝点水。”她的动作依旧有些生疏的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细心的温柔。
乔楚生顺从地低头,含住吸管。温热的清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仿佛流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喝着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他知道,有些话,无需再问。有些答案,已在行动中表露无遗。
她或许永远不会将“心悦君兮”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但她此刻红肿的双眼,她彻夜的守护,她笨拙却真诚的照顾,以及这默许的牵手……无一不是最动人的告白。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驱散了病房里最后一丝阴冷。两人一个趴着,一个坐着,手紧紧相握,谁也没有再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却也交织着一种劫后余生、心意相通的暖意。乱世之中,能如此刻般,安静地守着一个人,被一个人守着,便是最大的安稳与幸福。
路垚和白幼宁提着早餐和水果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放轻了脚步,脸上露出了然的、欣慰的笑容。
白幼宁悄悄将带来的百合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清新的花香缓缓散开,冲淡了药水的味道。
乔楚生察觉到动静,抬眼看向门口,对上路垚挤眉弄眼的表情,他只是笑了笑,握着白婉清的手,却更紧了些。
白婉清察觉到他的小动作,耳根微红,却没有挣脱。
晨光正好,岁月无声。所有的惊心动魄,似乎都在这静谧的病房晨光里,沉淀成了笃定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