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夜市回来，那支温润的白玉兰花簪就替下了素银簪，成了沈清歌发间最常见的点缀。尹千殇虽从没明着夸过，但沈清歌能感觉到，他瞥向她发髻的目光好像比平时多了一些，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满意和……归属感？仿佛那支簪子是个无声的印记，悄悄宣告着某种联系。
这天早上，沈清歌刚梳洗好，正对镜把玉簪插进发间，房门就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丫头，好了没？磨蹭什么。”尹千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他惯有的、没什么耐心的催促，细听之下却并没真的不耐烦。
沈清歌抿唇一笑，快步上前开门。尹千殇还是那身宽大青衫，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见她出来，目光在她发间的玉簪上极快地扫过，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打了个哈欠：“走了，方家小子说城外十里坡的桃花林这几天开得正旺，吵着要去看，烦死了。”
他嘴上说着烦，脚步却已转向楼梯口。沈清歌自然懂这不过是他的借口，笑着跟上。
出了城，空气一下子清新多了。远山如黛，春草如茵。
方兰生和襄铃早已等在约定地方，少年少女精力旺盛，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快就跑到了前头去撒欢。
尹千殇和沈清歌则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山路略有些难走，尹千殇看似随意，却总会恰到好处地放慢脚步，或是在她需要跨过沟坎时，看似不经意地伸手虚扶一下，等她站稳就立刻收回，做得滴水不漏。
春风拂过，带来远处桃林的馥郁香气，也吹动了沈清歌的裙摆和发丝。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无意间碰触到那支玉簪。
走在稍前方的尹千殇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头也没回，懒洋洋的声音随风飘来：“簪子戴稳点，别又丢了，老子可没闲钱再买一支。”
沈清歌手指微顿，唇角弯起。他总是这样，关心也要用嫌弃的话包装起来。她轻轻把簪子又往里推了推，应道：“嗯，戴稳了。”
前方的桃林渐渐映入眼帘，果真如方兰生所说，漫山遍野的粉白云霞，烂漫如锦，灼灼其华。微风过处，落英缤纷，像下了一场香雪海。
“哇！好漂亮！”襄铃兴奋地拉着方兰生在花树下转起圈来。
尹千殇走到一株开得极盛的老桃树下，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坐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拔开酒壶塞子，眯着眼望着眼前的花海，惬意地呷了一口。花瓣偶尔飘落，沾在他的发梢肩头，他也浑不在意。
沈清歌没有打扰他赏花喝酒的兴致，自顾自地在附近散步。她弯腰拾起几片完整娇艳的花瓣，放在鼻尖轻嗅，又仰头看着如云的花枝，眼眸亮晶晶的，满是欣喜。
她在另一株桃树下发现了一根被风吹落的、形态很好的花枝，上面缀满了密密的花苞，半开未开，娇嫩欲滴。她小心地拾起花枝，爱不释手。
走回尹千殇休息的大石旁，她正想着怎么把这花枝带回客栈插瓶，却见尹千殇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壶，目光正落在她手中的花枝上。
“捡这玩意儿干嘛？”他挑眉。
“很好看，想带回去放着。”沈清歌老实道，语气里带着点期待。
尹千殇啧了一声，像是嫌她麻烦，却朝她招招手：“过来。”
沈清歌依言走近。尹千殇从她手中拿过那根花枝，打量了一下，又看看她发间的玉簪。随后，他手指看似随意地在花枝上拂过，指尖几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极微弱的灵光，那花枝上过于杂乱的细小分枝便悄然脱落，形态顿时显得更加清雅秀气。
他并没把修剪好的花枝立刻还她，而是就着两人靠近的姿势，抬手，极其自然地将那支缀满桃花的枝条，轻轻簪进了她另一侧的鬓发里，正好和那支白玉簪呼应。
他的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甚至带着点他特有的粗率，指尖偶尔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的颤栗。但他神情专注，目光在她发间停留，像是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好了。”他端详了一下，似乎满意了，收回手，重新靠回树干上，拿起酒壶，语气又变回平时的懒散，“这样不就省事了？还插什么瓶子。”
沈清歌怔在原地，抬手轻轻碰了碰鬓边那支带着清香的桃花，又摸了摸另一侧冰凉的白玉簪。桃花娇艳鲜活，玉簪温润典雅，竟意外地和谐。她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心跳一下子乱了，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比那桃花还要艳上几分。她抬眸看向尹千殇，他正仰头喝酒，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纷飞的花瓣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柔和。
“谢谢……尹大哥。”她声音微颤，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尹千殇放下酒壶，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绯红的脸颊和发间那支他亲手簪上的桃花，眸色似乎深了些。他极快地勾了下嘴角，随即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玩闹的方兰生和襄铃，嘟囔道：“谢什么……免得你等会儿又看上哪棵树，难不成还扛回去？”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细心和温柔都藏在漫不经心和看似嫌弃的话语后面。
沈清歌不再说话，只是抿着唇笑，指尖一遍遍抚过那柔软的花瓣，心里像淌过温热的蜜。她在他身旁的石头上轻轻坐下，不再打扰他喝酒，只是安静地陪着，共享这片无声的花雨。
春风缱绻，落英缤纷。空气里漫着桃花甜软的香气和淡淡酒味。
方兰生和襄铃的笑闹声隐约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温暖的纱。此刻，这片桃林之下，好像只剩他们两人，以及一种无需言明的、悄然流动的静谧与亲昵。
尹千殇喝着酒，目光偶尔会从远处收回，落在身旁女子安静的侧影上。她微微低着头，长睫垂落，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发间桃花与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人比花娇。
他看得有些出神，连酒都忘了喝。直到一片花瓣悠悠落下，正好掉在他的酒碗里，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才猛地回神，迅速收回视线，仰头将碗里混了花瓣的酒一饮而尽。酒液似乎比往常更辣了些，一路烧到心底。
“走了走了，”他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花瓣草屑，语气重新变得粗声粗气，“再看也就那样，没意思。回去喝酒。”
沈清歌抬起头，看着他故作不耐烦的背影，眼底笑意更深。她轻轻起身，发间桃花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好。”她柔声应道，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桃林。尹千殇走在前头，步伐不快，确保她能跟上。沈清歌跟在后面，看着他青衫上落着的点点花瓣，和那总是挺得笔直、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可靠的背影。
她发间的桃花散发着幽幽香气，与怀中似乎也染了花香的白玉簪彼此呼应。
有些花，生来就是要簪在发间的。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走进心里的。
心照不宣，便是最好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