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安的脊背挺得笔直,他迎着父亲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
“臣的刀,为陛下、为父亲而出鞘。”
他声音不大,却像金石掷地。
“快慢,由敌人的人头来定。”
李承乾站在一旁,听着这对父子之间仿佛蕴含着风雷的对话,手心不自觉地渗出了汗。
他这个皇帝,在这两个人面前,好像总有些多余。
叶凡收回了目光,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
“姐夫……”
李承乾连忙跟上。
叶长安对着李承乾躬身一礼,也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一前两后,沉默地穿过长长的宫廊。
一直走到宫门前,叶凡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声音像是从深秋的寒风里吹来。
“长安,你留下。”
叶长安停住脚步。
李承乾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叶凡的背影。
叶凡缓缓转过身,这一次,他的目光只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查案,是给朝堂百官一个交代。”
“立威,才是你此行的根本。”
叶长安垂首:“孩儿明白。”
“不,你不明白。”
叶凡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西南之地,山高林密,瘴气横行。那里的人,不讲道理,只认刀子。”
他的目光扫过叶长安那张年轻却沉静的脸。
“讲道理,是跟人讲的。对付一群想把你骨头都嚼碎的野兽,你得先把它们的牙全部敲碎。”
叶长安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那熟悉的血腥气。
叶凡从怀中,慢慢掏出了一卷用黑布包裹的卷轴,递了过去。
那不是圣旨,也不是兵符。
“这是什么?”
叶长安伸手接过,入手微沉。
“一份名单。”
叶凡淡淡道。
叶长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当着父亲的面,缓缓解开了黑布,展开了那卷羊皮纸。
纸上,是一列列的名字。
最上面,是几个用朱砂写的名字,后面标注着:南诏余孽,头人。
往下,是一些部落的名称,交址、真腊……后面同样跟着一连串的名字。
叶长安的呼吸很平稳,他的目光继续向下扫去。
然后,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名单的后半部分。
那些名字前面,标注的不再是部落或者族群。
而是官职。
剑南道,姚州都督府,长史,钱丰。
戎州都督府,司马,刘川。
……
一个个名字看下去,竟有数十人之多。
他们,都穿着大唐的官服,食着大唐的俸禄。
叶长安缓缓卷起了名单,重新用黑布包好,收入怀中。
他抬起头,看向父亲。
“他们……”
“他们比外面的蛮夷,更该死。”
叶凡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
“这些人,是大唐肌体上的脓疮,是他们给那些蛮夷递的刀子,是他们把大唐的子民,当成货物卖给了那些野兽。”
“不把这些脓疮挖掉,西南,永无宁日。”
叶凡看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姐姐,也回不来。”
叶长安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明白了。
这不仅仅是一次寻人,一次平叛。
这是一次清洗。
从内到外的血腥清洗。
他的钦差身份,他的天子节杖,不是用来查案的。
是用来杀人的。
“记住,”叶凡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能听见,“你的刀,要先从自己人开始砍。”
“让他们知道,背叛大唐的下场,比死还难受。”
“孩儿,领命。”
叶长安深深一拜。
再直起身时,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少年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冷漠与平静。
叶凡最后看了他一眼,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宫门之外。
……
长安,朱雀门。
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三百名羽林卫,三百名锦衣卫,已经集结完毕。
他们身着黑甲,腰挎横刀,背负连弩,人人配双马。
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有甲叶碰撞的细微声响,和战马不安地刨动蹄子的声音,汇成一股压抑的铁流。
郭开山一身飞鱼服,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马车,神情复杂。
马车停下。
车帘掀开,叶长安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换上了一身玄色的劲装,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腰间悬着一柄狭长的横刀。
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尚未完全长开,但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气势。
郭开山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世子。”
“都准备好了?”
叶长安问道。
“回世子,六百精锐,粮草、军械、马匹,皆已备妥。”
叶长安点了点头。
他走到自己的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前,翻身而上。
动作干净利落。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巍峨的长安城,也没有说任何一句鼓舞士气的话。
他只是勒转马头,面向南方。
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危机四伏的土地。
他抽出腰间的横刀,向前一指。
“出发。”
一个字,冰冷,决绝。
“喏!”
郭开山与一众校尉齐声应喝。
“轰隆隆——”
六百铁骑,卷起漫天烟尘,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了朱雀门,沿着宽阔的官道,向着遥远的西南,疾驰而去。
叶长安冲在最前方,冰冷的风,灌入他的衣袍,吹得披风猎猎作响。
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胸口。
那里,放着一份名单。
一份用鲜血浸染的,死亡名单。
他握着缰绳的手,又紧了紧。
那份名单,仿佛一块烙铁,烫在他的怀里,也烫进了他的骨子里。
父亲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你的刀,够快吗?”
快。
一定要快。
快到让那些人,在绝望中,都来不及忏悔。
姐姐,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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