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那幽深的门洞,外间水流的冰冷与那低沉的震动声竟奇异地减弱了,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脏骤停的寂静,和一股粘稠得如同实质的、混杂着铁锈、腐朽与某种甜腻腥气的压抑感。视线所及,并非想象中的墓室甬道,而是一片更加广阔、完全违反常理的水下空间。
这里没有水。
脚下是干燥的、布满了厚厚尘灰的黑色石板,一直延伸到目光难以穿透的黑暗深处。头顶,则是一片缓缓流动、散发着黯淡蓝绿荧光的“水幕”,如同倒悬的暗河,无声流淌,照亮下方这诡秘的“无水之域”。空气(如果这还能称之为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甜腥的腐朽气,直钻肺腑。
凌虚子周身那层微光护罩,此刻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抵御着无处不在的、侵蚀性的阴煞。他脸色苍白如纸,显然维持这护罩已极为吃力。“此地……已非纯粹阳世水域,是阵法扭曲形成的‘间界’。”他声音沙哑,透着凝重,“小心脚下,跟着我走,莫要触碰任何东西。”
陈继祖怀中,星纹钢的光芒成为这黑暗死寂中唯一温暖的光源,金红色的光晕勉强照亮身前数尺。他紧紧跟着凌虚子,目光却被四周景象牢牢攫住。
巨大的黑色石柱如同巨人的腿骨,从尘埃中拔地而起,支撑着那片流动的“水幕天穹”。石柱上雕刻着比外面更加繁复、也更加扭曲狰狞的符文,有些符文甚至呈现出暗红的色泽,如同干涸的血迹。地面上,除了尘埃,还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物件——锈蚀断裂的兵器、碎裂的陶俑、甚至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类似骨骼却又过于粗大的残骸。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凝固了千百年的死寂与疯狂之中。
“这些符文……并非单纯的镇压,更像是一种……转化与囚禁。”凌虚子仔细辨认着石柱上的图案,眉头紧锁,“以地脉水势为笼,以阴煞怨气为锁,将那‘祸种’的力量抽离、分散、禁锢于此。但如今,笼破锁松……”
他话音未落,前方黑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无数细沙流动的“沙沙”声。紧接着,几点幽绿色的磷火,毫无征兆地在黑暗中亮起,飘飘忽忽,朝着他们缓缓靠近。
不是磷火!随着距离拉近,陈继祖骇然看清,那竟是几双眼睛!空洞、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睛,属于几个穿着破烂前朝服饰、身形飘忽、面容扭曲痛苦的“人形”!它们没有脚,下半身如同烟雾,在尘埃中拖行,直勾勾地盯着陈继祖怀中的星纹钢,眼中火焰剧烈跳动,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极度渴望与刻骨憎恨的情绪。
“是当年殉阵的方士残魂,被大阵同化,成了守卫,也成了囚徒。”凌虚子低声道,手中捏诀,护罩光芒略盛,试图逼退它们,“它们受‘祸种’气息浸染,对至阳之物既畏且贪。莫要与它们对视,更不可被其触碰!”
那几个残魂在护罩光芒外逡巡,发出无声的嘶嚎,幽绿的眼睛死死钉在星纹钢上,却似乎忌惮着什么,不敢真正靠近。
两人继续前行,越往深处,石柱愈发密集,地面的尘埃中开始出现更多诡异的东西——半嵌在石板里的、刻满符文的金属构件;一些仍在缓慢搏动的、如同巨大心脏般的暗红色肉瘤状物,表面布满血管;甚至还有一些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的、由暗色能量构成的残缺符文链条。
这里的一切,都显示着一个庞大、精密而又早已失控的邪恶法阵正在苟延残喘。
“找到了!”凌虚子忽然停下脚步,指向正前方。
那里,是这片诡异空间的中心。八根最为粗大的黑色石柱呈环形排列,共同拱卫着一个高出地面三尺的圆形石台。石台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的暗沉材质构成,表面光滑如镜,却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裂痕深处,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的光芒在流转、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空间随之轻微震颤,那股甜腥腐朽的气息也愈发浓烈。
石台中心,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深深嵌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约莫磨盘大小的暗蓝色晶体。晶体内部,似乎封存着什么东西,一片混沌翻滚,看不真切,但一股令人灵魂都感到战栗的、纯粹的恶意与混乱,正从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如同心脏般跳动着,冲击着石台上那些濒临破碎的封印裂痕。
“那就是……‘祸种’的一部分核心?被封在‘阵眼石’中?”陈继祖声音干涩。怀里的星纹钢,似乎感应到了那暗蓝色晶体的存在,骤然变得滚烫无比,光芒大盛,金红色的光晕猛地向外扩张,竟将周围几丈内的黑暗和幽绿磷火都逼退了几分!
石台周围,那些暗红色的能量符文链条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加速旋转,发出尖锐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鸣!地面那些搏动的肉瘤状物也疯狂鼓胀起来!
“时间不多了!”凌虚子看向陈继祖,目光决然,“将星纹钢,置于石台正南‘离火’位的那道主裂纹上!以钢中至阳金气,注入阵眼,或许能暂时激活残余封印之力,反冲‘祸种’核心,为我们争取时间,寻找彻底解决之法!但此举必然激起‘祸种’最激烈的反噬,我需全力护住你心神,你只管去做,莫要犹豫,莫要被幻象所惑!”
陈继祖重重点头,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抱着光芒万丈、灼热如烈日的星纹钢,一步步走向那散发着不祥波动的圆形石台。
每靠近一步,怀中的星纹钢便灼热一分,那暗蓝色晶体中的混沌翻滚便剧烈一分,周围那些残魂的嘶嚎、能量链条的尖啸、肉瘤的搏动声也越发疯狂刺耳!无数混乱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开始直接在他脑中响起,试图瓦解他的意志。
“放弃吧……徒劳的……”
“归于混沌……得享永恒……”
“看看这力量……它本该属于……陈家……”
一幅幅破碎、血腥、充满诱惑与绝望的幻象在他眼前闪过——父亲陈渡在黑暗中扭曲的面容,母亲秀姑无助的哭泣,雷万钧师傅在炉火中化为灰烬,运河沿岸城镇在滔天洪水中化为泽国……
陈继祖咬紧牙关,眼中只剩下石台正南方那道最宽、最深、如同伤口般咧开的暗红色裂纹。他牢记凌虚子的嘱咐,对一切幻象充耳不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放下星纹钢,激活封印!
终于,他踏上了石台的边缘。脚下传来的并非石质的坚硬,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弹性的冰凉,仿佛踩在某种巨兽的皮肤上。暗蓝色晶体近在咫尺,其中翻滚的混沌似乎凝聚成了一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眼睛,与他怀中的星纹钢灼灼对视。
就是现在!
陈继祖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那团金红色的光与热,朝着那道主裂纹,狠狠按了下去!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震撼灵魂!星纹钢与石台接触的刹那,刺目的金红光芒与暗蓝色的邪光轰然对撞!整个“间界”空间剧烈震荡,石柱轰鸣,尘埃冲天而起!那些残魂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尖啸,瞬间被光芒湮灭大半!能量链条寸寸断裂!
一股磅礴无比、至阳至刚的灼热洪流,顺着星纹钢疯狂涌入石台裂纹,沿着那些蛛网般的封印脉络急速蔓延!所过之处,暗红色的裂痕被强行镀上一层金边,暂时停止了扩张!
而那暗蓝色晶体中的“眼睛”,则爆发出一股狂暴、怨毒到极致的无形冲击,混合着积累了数百年的阴煞、混乱与恶意,如同决堤的黑色冥河,朝着首当其冲的陈继祖,以及后方全力维持护罩的凌虚子,汹涌扑来!
陈继祖只觉得眼前一黑,无数更加清晰、更加恐怖的幻象与低语如同潮水将他淹没,手中星纹钢传来的不再是温暖,而是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灼穿的剧痛!凌虚子也是闷哼一声,护罩光芒急剧黯淡,嘴角溢出血丝!
星纹钢虽暂时激活了部分封印,但也彻底激怒了“祸种”!更大的危机,就在这光芒与黑暗交织的爆炸中心,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