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金针醒神之后,林玥儿便成了慈宁宫的常客。
皇帝慕容臻亲眼见证了母亲的好转,对林玥儿的医术再无怀疑,特旨允她每日入宫为太后诊治调理。
这道旨意,像一道护身符,让她在危机四伏的宫廷中,暂时获得了一块相对安全的立足之地。
每日午后,林玥儿便会准时出现在慈宁宫。
她依旧谨慎地保持着“安平乡君”的恭顺与本分,但对待太后的态度,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她不仅仅是治病。
太后的病情复杂,那阴毒如附骨之疽,清除起来异常缓慢,且极易反复。
林玥儿根据太后每日的脉象和精神状态,不断调整针灸的穴位、手法和药散的配伍。
有时是温和的疏解,有时则需要下猛药,以特殊手法刺激穴位,引导体内正气反击毒邪。
这个过程,对年迈体虚的太后而言,并不轻松,时常伴随着酸、麻、胀、痛,甚至短暂的眩晕恶心。
每当这时,林玥儿总会耐心地解释:“娘娘,此乃药力与体内淤滞相争之象,忍过片刻,经络便会通畅些许。”
她会用温热的手掌心轻轻熨帖太后施针后不适的穴位,那掌心传来的暖意和沉稳有力的按压,往往能极大缓解太后的痛苦。
她的话不多,但句句在理,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太后浑浊的眼睛看着她,从最初的好奇与感激,渐渐多了几分依赖。
治疗之余,林玥儿并不急于告退。她会陪着太后说说话。
起初,只是些宫外的趣闻,或是她行医时遇到的些微小事。
她说起桃花村春日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说起村民淳朴的谢意,说起北疆辽阔的天空与凛冽的风。
她的描述生动而平和,不带丝毫炫耀,仿佛只是在分享一些寻常的见闻。
太后久居深宫,听着这些充满烟火气息的故事,枯寂的眼神里,竟也偶尔会闪过一丝向往的光彩。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凡。” 一次针灸后,太后靠在引枕上,气息比往日匀称了许多,看着正在收拾药箱的林玥儿,缓缓说道。
林玥儿手上动作未停,微微笑道:“臣女不过是随缘而行,见识了些许风土人情,比不得娘娘母仪天下,见识广博。”
“母仪天下……” 太后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不过是困在这四方宫墙里,看着日升月落罢了。”
林玥儿沉默片刻,轻声道:“娘娘心怀天下,便是身在宫墙,亦能福泽苍生。”
太后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却转而问道:“哀家听闻,你与镇北侯府……颇为亲近?”
林玥儿心中微凛,知道这是太后在试探。她神色不变,坦然道:“回娘娘,镇北侯夫人乃臣女姨母。臣女失怙,承蒙姨母不弃,多加照拂。”
她没有隐瞒这层关系,但也仅此而已,并未多言其他。
太后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也不再深究。
她只是叹了口气:“苏家那丫头……也是个命苦的。当年……” 她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住,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提旧事。
随着治疗的深入,两人之间的谈话,渐渐不再局限于表面。
有时,林玥儿会就某些药材的性情、某些病症的机理,向太后请教——尽管太后并非医者,但她历经数朝,见识过无数太医手段,偶尔一言,竟能切中要害,给林玥儿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林玥儿则会举一反三,结合自己的理解,阐述得更深更透。
太后发现,这个年轻的乡君,不仅医术精湛,心思之玲珑剔透,见解之独到深刻,远超她的年龄。
她不卑不亢,沉稳有度,既有医者的仁心,又不乏洞察世情的智慧。
更重要的是,太后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真诚。
不刻意讨好,不谄媚逢迎,只是尽职地医治,平和地陪伴。
那眼神里的清澈与坚定,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惊才绝艳、却最终零落成泥的身影,让她在暮年之时,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怜惜与亲近。
这一日,林玥儿为太后施完针,太后精神颇佳,并未像往常般立刻歇下。
她挥退了左右侍立的宫人,只留林玥儿在榻前说话。
窗外春光正好,几缕暖阳透过窗棂,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太后靠在软枕上,目光有些悠远,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低声对林玥儿说道:
“皇帝他……这些年,性子是越发懒散了,或者说……是越发依赖他那好皇弟了。”
林玥儿正低头整理针囊,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心中骤起波澜,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是做出倾听的姿态。
太后似乎并未期待她的回应,更像是积压已久的忧思,找到了一个可以稍作倾吐的缝隙,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风吹走:
“很多奏折……如今都是先送到端王府,由慕容渊批阅圈点之后,才择选部分,送进宫来,给皇帝……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