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万界统一后的第三个月,主城下了一场雨。
不是普通的雨,是“鸿蒙紫气”浓郁到一定程度后,自然凝结成的灵液。雨滴在半空中就是淡紫色的,落在地上会绽开一圈浅浅的光晕,像是把整个天空都揉碎了洒下来。
主城里的修士们一开始还躲,后来发现这雨淋着不但不难受,反而浑身暖洋洋的,对修炼大有裨益,索性就都不躲了。大街小巷,全是站在雨里闭目调息的人,场面有种荒诞的和谐。
只有永恒之柱顶端的观星台上,姑苏破穹撑了把伞。
青竹骨,油纸面,普通得跟凡间小摊上卖的那种没什么两样。他就这么撑着伞,站在台子边缘,看着下面淋雨淋得不亦乐乎的人群,脸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不一起淋淋?”
林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穿了身月白色的长裙,头发用一根冰蓝色的发簪随意绾着,手里也撑了把伞——不过是冰晶凝成的,伞面还飘着细细的雪花。
“不喜欢。”姑苏破穹回答得很简单。
“鸿蒙紫雨,多少修士求都求不来。”林婉儿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往下看,“你倒好,嫌它弄湿衣服。”
姑苏破穹没接话。
两人就这么并排站了一会儿,直到雨势渐渐小下去,天空重新露出鸿蒙界特有的暗紫色。
“有事?”姑苏破穹忽然问。
林婉儿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你平时这个点应该在‘玄冰殿’教学生。”姑苏破穹收了伞,随手靠在栏杆上,“突然跑来找我,还特意换了身衣服——说吧,怎么了。”
林婉儿沉默片刻。
“你是不是……”她斟酌着用词,“最近睡得不太好?”
姑苏破穹的动作顿了一下。
“怎么突然问这个。”
“三天前,你在永恒之柱闭关,我帮你护法。”林婉儿的声音放轻了些,“半夜的时候,你心跳突然乱了一拍。虽然只有一瞬,但我感觉到了。”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那不是走火入魔的迹象,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
姑苏破穹没否认。
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抬头看向永恒之柱顶端那团永恒燃烧的鸿蒙本源。火焰很安静,安静得不像一团火,更像某种活物的呼吸。
“我做了一个梦。”他忽然说。
“梦?”
“嗯。”姑苏破穹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梦里我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什么都没有——不是虚无界那种空无一物,而是‘什么都没有’这个概念本身都不存在的地方。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不知道。”他睁开眼,瞳孔深处有一丝极淡的金芒在流转,“听不清内容,也分不出男女。就只是……在叫我。”
林婉儿的眉头皱了起来。
以姑苏破穹现在的境界,早就该脱离“做梦”这种凡人的生理现象了。他的神识强大到可以同时监控整个鸿蒙万界,怎么可能还会被梦境困扰?
除非……那不是梦。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
“统一混沌鸿蒙界之后。”姑苏破穹说得很平静,“一开始很模糊,一个月也就一两次。最近越来越频繁,前天晚上,我‘听’了整整一夜。”
他说着,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意念微动,一缕淡金色的鸿蒙本源缓缓浮现。这本该是他最熟悉的力量,可此刻,那缕本源却在微微颤抖——不是失控,更像是某种……共鸣。
“它和那个声音有关?”林婉儿盯着那缕本源。
“可能。”姑苏破穹收起本源,看向她,“你帮我查查鸿蒙万界的历史记录——不是咱们这些年打下来的那些,是更早的,鸿蒙界诞生之前的记录。”
“你想知道鸿蒙界外面是什么?”
“对。”
林婉儿没立刻答应。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如果……外面什么都没有呢?”
“那就什么都没有。”姑苏破穹的语气很淡,“可如果有什么——”
他没说完。
但林婉儿懂了。
如果有什么,他就要去看看。就像当年离开皇都去北境,离开凡间界去灵域,离开宇宙去鸿蒙一样。这个人的脚步,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
“雷豹知道吗?”她问。
“还没告诉他。”姑苏破穹笑了笑,“那小子刚当上战血主宰,正新鲜着呢。让他多高兴几天。”
“你打算一个人去?”
“先查清楚再说。”姑苏破穹直起身,“如果是错觉最好。如果不是……”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林婉儿从未见过的神色。
那不是什么雄心壮志,也不是警惕防备,而是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好奇。
“如果不是错觉,”他接着说,“那可能意味着,咱们这些年的折腾,连起点都算不上。”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落在林婉儿耳朵里,却重得像座山。
鸿蒙万界,诸天一统,万界共主——这些在旁人看来已经顶了天的成就,在他眼里,居然只是“起点都算不上”?
她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
“需要我做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两件事。”姑苏破穹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查历史记录,越古老越好。第二,帮我盯着点鸿蒙万界的动静——我最近感知力不太稳定,怕漏掉什么。”
“感知力不稳定?”林婉儿心头一紧,“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有点……”姑苏破穹想了想,“像是收音机信号不好,时断时续的。可能跟那个声音有关。”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种感觉,他其实不是第一次经历。
当年在皇都,被南宫傲废掉经脉后,他也曾有过类似的“信号不良”——那时候以为是重伤后的幻觉,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早在那个时候,就有某种存在,在遥远的某个地方,“呼叫”过他。
只是那时候他太弱,弱到连接收信号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他够强了。
所以那个声音,也变清晰了。
“我这就去查。”林婉儿不再多问,转身就要走。
“婉儿。”姑苏破穹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
“如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我真的要走,鸿蒙万界,就交给你和雷豹了。”
林婉儿瞪了他一眼。
“想都别想。”她说,“你要是敢一个人偷偷跑掉,我就把整个鸿蒙万界的冰系法则全调过来,冻住所有传送阵——你试试看能不能走。”
姑苏破穹愣了下,然后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
“行行行,不敢不敢。”他摆摆手,“快去吧,再不去我真要跑了。”
林婉儿哼了一声,撑着冰晶伞走了。身影消失在观星台楼梯口的瞬间,姑苏破穹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敛去。
他重新看向永恒之柱顶端的鸿蒙本源。
然后,做了个很简单的动作——
伸出右手,掌心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心脏在跳。
平稳,有力。
可在那规律的跳动间隙,他分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随着心跳的节奏,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神识。
像是敲门。
又像是……
呼唤。
“你到底是谁?”他轻声问。
没有回答。
只有鸿蒙界永恒的风,从观星台上吹过,带着雨后清新的灵气,还有下方城池里隐隐传来的喧闹声。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正常得,有点让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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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深夜,玄冰殿藏书阁**
林婉儿没睡。
她面前堆满了玉简、古籍、甚至还有几块用未知文字刻录的石板。这些都是从各个界域搜罗来的,关于“鸿蒙诞生之前”的记录——说是记录,其实大多是些语焉不详的神话传说。
比如这块来自修真古界的玉简上说,鸿蒙界是“混沌初开时,一位无上存在打了个喷嚏”形成的。
再比如这块魔法秘界的石板记载,鸿蒙本源其实是“远古神魔战争时,某位神王掉落的眼泪”。
林婉儿揉了揉眉心,觉得头有点疼。
她放下手里的玉简,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永恒之柱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主城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星河。这本该是幅让人安心的景象,可她现在只觉得心慌。
那个声音……
如果连姑苏破穹都会因此心神不宁,那它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存在?
她正出神,藏书阁的门被推开了。
雷豹大步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他今天换了身便服,暗红色的战袍换成了深蓝色的劲装,看起来倒是难得地斯文——如果忽略他脸上那副“老子饿死了”的表情的话。
“嫂子,给你带了宵夜。”他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自己先掀开盖子抓了个肉包子塞嘴里,“查得怎么样?”
林婉儿走回来坐下,叹了口气。
“全是胡说八道。”她指了指那堆玉简,“有说是喷嚏的,有说是眼泪的,还有说是远古巨兽打了个嗝——就没一个靠谱的。”
雷豹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那就不查了呗。老大就是最近太闲了,胡思乱想。等过两天我带他去战血试炼场打几架,保证什么梦都忘了。”
“你觉得他是胡思乱想的人?”林婉儿反问。
雷豹噎了一下。
“也是。”他灌了口茶顺下去,“那咋办?”
“继续查。”林婉儿重新拿起一块玉简,“不过换个思路——不查‘鸿蒙怎么来的’,查‘鸿蒙之外有什么’。”
“有区别?”
“有。”林婉儿的手指拂过玉简表面的纹路,“如果那个声音真的存在,那它不可能只叫了姑苏一个人。在更早的岁月里,或许……也有其他人‘听’到过。”
雷豹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是说,历史上可能有人……回应过那个声音?”
“然后离开了鸿蒙界,再也没回来。”林婉儿轻声说,“所以关于他们的记录,才会这么少,这么模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如果真是这样……
那姑苏破穹要走的,可能是一条早就有人走过,却从没有人回来的路。
雷豹放下手里的半个包子,忽然说:“那我也得去。”
“什么?”
“我说,如果老大真要出去看看,那我也得去。”雷豹说得斩钉截铁,“打架也好,探险也罢,反正不能让他一个人。”
林婉儿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
笑容很淡,却带着某种释然。
“好。”她说,“那就算我一个。”
雷豹咧嘴一笑,又抓了个包子。
藏书阁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玉简翻动的沙沙声,和某人啃包子的吧唧声。
窗外,永恒之柱顶端,那团鸿蒙本源,忽然轻轻摇曳了一下。
像是有风吹过。
可今夜,明明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