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故人”像根冰刺,扎在苏芷心口上,让她跪着的膝盖都有些发麻。
她强迫自己把头再低下去些,盯着金砖地面上模糊的倒影,声音尽量稳着。
“民女粗陋,不敢与太后娘娘故人相比。”
心里头却翻江倒海。
这老太婆,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上来就提故人,是试探,还是她已经认出了什么?
纱幔后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严姑姑连忙上前,轻手轻脚地替太后拍背。
好一会儿,那沙哑的声音才又响起,带着点喘。
“起来吧,近前些。老七举荐的人,医术想必是好的。哀家这身子,近日总是不爽利,夜里睡不踏实,白日里又头昏脑涨。”
苏芷谢了恩,站起身,垂着眼走到榻前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回看得更清楚了些。
太后斜倚在引枕上,面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眼底带着青黑,确实是久病缠身的模样。
可那双眼睛,尽管蒙着层病气,深处却锐利得像能剥开人皮囊,直看到骨子里去。
“请容民女为太后娘娘请脉。”
苏芷上前,早有宫人放好锦墩。
她坐下,指尖搭上太后伸出的手腕。
触手皮肤微凉,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松弛感。
脉象浮滑中带着一丝滞涩,心火亢盛,肝气郁结,痰湿内阻,确实是思虑过度、寝食不安之症。
苏芷凝神细察,灵力顺着指尖悄然探入一丝,极其细微,如同滴水入海。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指尖猛地一颤,差点没稳住呼吸!
在那看似寻常的病弱脉象之下,更深的地方,竟蛰伏着一股极其隐晦、却让她脊背发寒的气息——
阴冷,污秽,带着一种熟悉的死寂感!
幽冥死气?!
虽然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掩盖得极好,几乎与衰败的生机混在一起,但苏芷身负星辉之力,又炼化了星骸,对这东西再敏感不过!
这老太婆体内,怎么会有幽冥死气?
是她也遭了暗算,还是她本身就和那些东西有牵扯?
苏芷心头狂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微微蹙着眉,装作仔细品脉的样子。
她能感觉到,太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头顶,带着审视。
“如何?”太后慢悠悠地问。
苏芷收回手,垂眸恭敬答道。
“回太后娘娘,您凤体乃思虑劳神,耗伤心血,以致心肝火旺,痰湿内扰。民女可先为娘娘行针,暂安神思,缓解头昏之症。再开一剂温和方子,慢慢调理。”
她说的都是最稳妥不过的治法,任谁也挑不出错。
太后盯着她,半晌,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嗯,那就试试你的针吧。”
严姑姑立刻示意,宫人悄无声息地准备好一切。
苏芷净了手,取出那卷普通的银针。
她选穴极准,动作流畅,下针时指尖稳定,不带一丝烟火气。
用的是《太素医经》里安神定志的常规针法,但暗中,却调动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融合了星辉与仁心回响的灵力,顺着银针悄悄渡入。
她得试试,这老太婆体内的幽冥死气,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也想看看,这灵力入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针尖刺入穴位,灵力如丝如缕渗入。
太后阖着眼,似乎并无异样。
然而,就在苏芷针行过半,灵力触及那蛰伏死气的边缘时,太后的眼皮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搭在锦被上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瞬。
极其细微的反应,快得像是错觉。
但苏芷捕捉到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老太婆,感知得到她的灵力!
而且,对那丝试图靠近死气的灵力,有明显的抵触!
苏芷不敢再试探,立刻收敛灵力,只维持着最基础的安神效果。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呼吸声和香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一套针法行完,苏芷额头已见了薄汗。
不是累的,是绷的。
她起针,退后一步。
“太后娘娘感觉如何?”
太后缓缓睁开眼,眸光比之前似乎清亮了些许,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嗯,脑袋是松快了些。你这手针法倒有几分意思。”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苏芷脸上,这次,带着更深的探究,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困惑?
“丫头,你这针法,跟谁学的?”
来了!
苏芷心头发紧,面上依旧恭顺。
“回太后娘娘,是家传的粗浅技艺,跟着家中长辈胡乱学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家传?”
太后尾音微微上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你家中还有何人?”
“民女父母早逝,已无亲人在世。”
苏芷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恰到好处的黯然。
太后沉默了片刻,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回那茉莉花茶盏上,眼神有些飘忽,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是么,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什么人被拦住了。
严姑姑眉头一皱,快步走到门边,低声询问了几句。
趁着这短暂的间隙,苏芷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殿内陈设。
除了那个茉莉花茶盏,她注意到靠墙的多宝架上,似乎放着一个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残破的青铜罗盘状物件,上面沾着泥土,边缘有着不规则的裂痕,样式古朴,总觉得这样东西跟自己似乎有些关联?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那是什么?
严姑姑很快回来,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后眉头微蹙,随即挥了挥手。
“让他先去偏殿候着,哀家这里还没完。”
“是。”严姑姑应声退下。
太后重新看向苏芷,似乎失去了继续盘问的兴致,倦怠地摆摆手。
“今日就到这儿吧。你的方子,留下让太医们瞧瞧再说。哀家乏了。”
“是,民女告退。”
苏芷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行礼,一步步退出殿外。
直到走出那沉闷压抑的正殿,被外面微冷的空气一激,她才感觉后背一片冰凉,早已被冷汗浸透。
墨言仍在廊下等候,见她出来,目光立刻投来询问。
苏芷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此地不宜多说。
两人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沉默地沿着来路往回走。
经过一处拐角时,苏芷眼角余光瞥见偏殿那边似乎有个穿着深色道袍的陌生身影。
一闪而过,侧脸线条冷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郁气息,怎么跟她所认识的玉衡子师叔很像呢?
她心头猛地一紧,脚下微顿。
那人是谁?为何出现在慈宁宫?
而且,那身影竟莫名让她感到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安与排斥。
“快些走!”引路太监不耐地催促。
苏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步子。
脑子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太后体内的幽冥死气,她对灵力的感知,那个茉莉花茶盏,多宝架上的残破罗盘,还有偏殿外那个陌生的道人……
这慈宁宫,哪里是什么养病之所,分明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那个道人,会不会与师叔当年的遭遇有关?
母亲留下的线索,指向这里的茉莉花树。
可眼下这错综复杂的局面,那树下埋着的流云仙针,真是救命的传承,还是催命的符咒?
拿到它,真的能救醒师叔,揭开所有谜团吗?
她握紧了袖中的手指,指尖冰凉。
必须尽快找到机会,去那棵树下看看。
只有拿到流云仙针,才能进行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