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跟随着墨紫阎与岩彤,穿过岩家庄园曲折的回廊与庭院,向着深处那专供族人比试、演武的场地走去。
他的脚步看似沉稳,但每一步踏在光洁却略显冷清的石板上,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弦之上,发出无声而紧绷的回响。
越往深处走,许卿心中的那股不安与疑虑便越是浓重,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浸透了每一寸感知。
太静了。
这静,并非寻常的安宁,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令人心头发毛的真空。
沿途所过,亭台楼阁依旧精美,奇花异草依然繁茂,甚至有些院落的门户还敞开着,露出里面整洁的陈设。
可是,人呢?
那些本该在各司其职的岩家仆役、护卫呢?
那些偶尔穿梭而过的岩家族人、子弟呢?
甚至连一声鸟鸣、一阵风声,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刻意滤去了,只剩下他们几人轻而压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间孤独地回荡。
许卿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破坏的景象,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主人只是临时离开片刻。
但正是这种“有序”下的“无人”,显得格外诡异。
就算岩家老祖岩至远真的在闭关冲击元婴,需要绝对的安静与警戒,也不至于将整个庞大的岩家庄园清空到如此地步!
这更像是……某种撤离,或者……被某种力量“清理”过后的场景?
而且,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
那并非血腥,也非腐朽,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淡淡威压与疏离感的残余波动,仿佛不久前曾有某种强大而特殊的力量笼罩过这里,虽然现在已经散去,却依旧留下了无形的印记。
这绝不正常!
岩家,一定出了大事!
而这一切诡异变故的源头……
许卿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死死钉在前方那个黑袍摇曳、步履从容的背影上——墨紫阎!
是他!一定和他脱不开关系!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许卿的心头。
从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起,岩彤的异常、岩家的寂静、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
所有不祥的拼图,都逐渐拼凑起来,指向这个神秘莫测、气息诡异的黑袍青年。
他就像一团突然侵入清澈水潭的浓墨,将一切都搅得浑浊不堪。
许卿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背后的剑柄上,冰冷的触感传来,让他翻腾的心绪略微冷静了一丝。
他必须更加小心,眼前的敌人,恐怕远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危险和复杂。
这场比试,或许不仅仅是“夺回”彤彤那么简单,更可能是揭开岩家变故、甚至直面某种未知威胁的关键!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一处占地颇广、由坚硬的黑曜石铺就的方形场地前。
这便是岩家的比武台,四周设有简单的防护阵法光幕,此刻并未开启,显得空旷而肃杀。
高台边缘矗立着几尊古朴的石雕,雕刻着岩家功法中象征山岳之力的异兽,此刻在异常寂静的氛围下,这些石雕也仿佛多了几分沉默的审视意味。
走到比武台边缘,墨紫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向一直默默跟在他身侧、怀中抱着血瞳璃的岩彤。
“彤彤,”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嘱托的意味,“接下来,你就在台下看着,照顾好她。”他的目光落在岩彤怀中的血发幼女身上。
岩彤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墨紫阎话语的顺从。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准备从墨紫阎怀中接过血瞳璃。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捧着的是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甚至比墨紫阎之前抱着时还要更加谨慎几分,双臂形成了一个稳定而柔软的依托,连指尖的力道都控制得恰到好处,生怕惊扰了孩子的安眠。
然而,即便是如此轻柔的动作,当血瞳璃的身体完全离开墨紫阎那带着独特气息与体温的怀抱,落入岩彤怀中那略显陌生的臂弯时,沉睡中的幼女还是被惊动了。
“唔……”
一声细微的、带着浓浓睡意与不满的嘤咛声从血瞳璃小巧的嘴唇中溢出。
她长长的、如同沾染了血色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如同最纯净红宝石般的眼眸,此刻因为初醒而蒙着一层水润的雾气,显得懵懂而纯净。
她先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先是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岩彤脸上,那张美丽却带着一丝让她本能感到些许异样的陌生面孔,让她小小的眉头困惑地蹙了起来,红瞳中闪过一丝不安。
但紧接着,她的目光越过岩彤的肩膀,看到了正站在一旁、含笑望着她的墨紫阎。
在看到墨紫阎的瞬间,血瞳璃眼中的不安如同阳光下的薄雾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信赖与安心。
她似乎想伸出手去够墨紫阎,但身体还在岩彤怀里,动作有些不便。
而就在这时,抱着她的岩彤,似乎是为了安抚这突然醒来的“小妹妹”,微微低下头,凑近了些,用一种尽可能柔和的目光看向血瞳璃。
就在两人目光相对的刹那,血瞳璃敏锐地捕捉到,岩彤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紫色幽光!
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就在那紫光闪过的瞬间,血瞳璃眼中最后一丝残留的困惑与不安也彻底消失了。
她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让她安心的信号,轻轻“嗯”了一声,小脑袋在岩彤的臂弯里蹭了蹭,重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眼皮缓缓合上,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绵长,竟就这么在岩彤怀中,再度沉沉睡去,仿佛刚才的惊醒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这一幕,落在许卿眼中,让他的心又是重重一沉。
这血发幼女,还有岩彤……她们与墨紫阎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诡异而紧密的联系?!
墨紫阎似乎对血瞳璃的重新安睡很满意,他对岩彤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许卿,然后便不再多言,转身,步伐沉稳地踏上了那黑曜石铺就的比武台。
黑色的袍角在无声的气流中微微拂动,他的背影在空旷的台面上显得既孤高,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从容。
许卿也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纷乱的思绪、疑虑、愤怒,都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凝练为最纯粹的剑意与战意。
他同样迈步上台,在墨紫阎对面约十丈处站定。
他闭上了眼睛,胸膛微微起伏,进行着比试前最后的调息。
身为剑修,尤其是浪元宗这等名门大派的亲传弟子,他深知无论面对何种对手、何种境况,保持心境的澄澈与冷静至关重要。
他要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以最完美的姿态,击溃眼前这个迷障的源头。
片刻后,许卿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此刻已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情绪都被冰封其下,只剩下锐利如剑的专注与审视。
他看向对面已然站定、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笑意的墨紫阎,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浪元宗亲传弟子应有的气度与……一丝居高临下的“公平”:
“墨紫阎。”
他报出了对方的名字,以示正式。
“我许卿,修为乃是结丹巅峰。”
他坦然道出自己的境界,这并非炫耀,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是接下来“公平”比试的前提。
“而你,”他的目光在墨紫阎身上扫过,以其神识感知,对方身上流露出的灵力波动,确实稳固在筑基初期的层次,“观你气息,应是筑基初期。”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战,既是切磋,便当公平。我不会以境界压你。”
“我会将自身修为,压制到与你同级的筑基初期。”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墨紫阎,一字一句道:
“如此,也不算我欺负你。”
这番话,他说得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属于正派天骄的骄傲与“施舍”般的宽容。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给予了对方最大的尊重与公平,也是他对自己剑道的自信——即便同阶,他亦有必胜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