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舟的手还牢牢贴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指尖传来的寒意直透骨髓。走廊深处,从b3紧急通道口灌进来的风,正裹挟着一股复杂的、令人不适的气味——陈年的铁锈味、浓郁的消毒水味,还有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土腥味,混在一起,直冲鼻腔。他刚抬起脚,准备迈出那决定性的第一步——
“你站一下。”
岑晚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他没回头,但抬起的脚掌悬停在空中片刻,缓缓落回原地,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极轻的“沙”声。
她快步走过来,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将一件叠得整齐、尚带着她体温余暖的白大褂披在了他的肩上。布料拂过他冰凉潮湿的后颈,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他注意到,白大褂的袖口和肩线位置,沾着几点细小的、未来得及融化的冰晶,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闪着微光。
“太平间那边刚打来电话,”她语速平稳,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陈法医说有具昨晚送来的无名尸体,情况不太对劲。他拿不准,点名要你下去看一眼。”
齐砚舟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手探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指尖触碰到那颗被糖纸包裹的奶糖,以及下方那张折叠起来、带着体温的便签纸。糖纸没破,纸张也没湿。他没有拿出来,只是用指尖确认了它们的存在,然后将口袋的纽扣仔细扣紧,仿佛守护着某种脆弱的希望。
他抬步,向着通往下层的楼梯走去。
太平间的门没有完全关闭,留着一道缝隙。还未靠近,一股比走廊更刺骨、更纯粹的冷气便迫不及待地涌出,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往极寒之地的门。室内的灯光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惨白色,均匀地洒落在不锈钢操作台、冷藏柜以及中央停尸床的光滑表面上,反射出冰冷而刺目的光晕。
陈法医正站在停尸床前,手里捏着一个打开的记录夹板,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让他不得不微微歪头,从镜片边缘上方看人。
“你总算来了。”陈法医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停尸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隐隐的不安,“就是这具。昨晚送来的无名氏,初步判断是车祸致死,送到时生命体征已消失。我刚准备做常规解剖,但惯例的术前x光显示……”他用笔尖敲了敲夹板上的光片,“胸口,心脏投影区,有个非常规的、边界清晰的方形高密度影。不是常见的骨骼碎片,也不像植入式医疗器械——至少,正规记录里没有。”
齐砚舟走到停尸床前,低头俯视。尸体被一张标准的白色裹尸布覆盖,只露出头部。那是一张中年男性的脸,肤色呈现出死后的青灰色,嘴角和下颌处残留着已经干涸发暗的喷射状血迹。他伸手,轻轻掀开覆盖胸口的布料。胸腹部的皮肤基本完整,没有明显的外伤创口或淤青。然而,当他的手指隔着乳胶手套,用适中的力度按压下去时,指腹清晰地感觉到,在左胸心尖搏动点偏内侧的皮下,有一块大约火柴盒大小的、质地坚硬的方形异物,紧紧贴合着胸骨后方的位置。
“还没切开?”齐砚舟问,目光没有离开那个异常的位置。
“没有。”陈法医立刻摇头,“看到这个,我就停手了。直觉不太对劲。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想起你上次私下跟我聊过的那个案子,就是那个胃里藏了加密U盘,结果法医刚划开胃壁,U盘就启动自毁程序的……记得吗?”
齐砚舟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预演,启动。
尽管大脑依旧残留着之前的剧痛和嗡鸣,精神力近乎枯竭,但他不得不再次强行集中。
三秒。
冰冷的画面在意识深处急速构建:手术刀锋利的刀刃划开苍白松弛的皮肤,暗红色的血液缓慢渗出;逐层分离皮下组织和肌肉,露出白色的胸骨;骨剪“咔嚓”一声剪断肋软骨,撑开器缓缓撑开胸腔……一颗颜色异常暗沉、近乎紫黑色的心脏暴露出来,表面覆盖着一层非自然的、半透明的人造心包膜。他用器械轻轻拨开心包膜,里面赫然嵌着一个黑色的、约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U盘。就在金属片接触空气、光线照射上去的刹那,其表面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里,亮起了一粒针尖大小的、猩红色的光点!紧接着,一个极简的、倒计时的数字影像直接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02:58、02:57……内部的微型芯片开始急剧升温,金属外壳边缘瞬间泛起烧灼的焦痕,数据通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断、碳化……
画面戛然而止。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急剧收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别解剖!”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急促和斩钉截铁,“立刻去拿液氮!现在!马上!”
陈法医被他骤然转变的语气和眼神震住,愣了一下:“液氮?什么?”
“这人体内,心脏位置藏着的不是普通U盘,是带触发式物理自毁程序的!”齐砚舟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绷的弦上崩出来,“程序触发条件很可能是接触空气达到特定时长,或者环境温度、光线变化。一旦开始解剖,暴露超过三分钟,里面的数据就会永久性熔毁!用液氮,瞬间超低温冻结,让所有电子活动停滞,阻止程序启动!”
“可这……这不合规矩啊!没有申请,没有备案,直接对证据……”陈法医面露难色,职业习惯让他本能地抗拒这种非常规操作。
“规矩救不了里面的证据!”齐砚舟上前一步,目光死死锁住陈法医的眼睛,那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决绝,也有一丝近乎恳求的急迫,“老陈,信我一次。就这一次。这东西,很可能关系到刘振虎那个案子里,最核心、我们一直没找到的那部分会议记录和资金流向!”
陈法医看着齐砚舟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又看了看停尸床上那具冰冷的躯体,嘴唇抿紧,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几秒钟的挣扎后,他猛地一咬牙,转身朝门外喊道:“护士!立刻推一台备用液氮罐过来!快!要满的!”
岑晚秋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阴影处,此时快步走了进来。她没有丝毫犹豫,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取出一个银色的、四四方方、看起来颇为精致的金属保温盒。盒子外壳上印着一朵简约的百合花图案,下面是一行小字:「晚秋花艺 · 恒久珍藏」。
“这是我平时用来运输需要超低温保存的进口永生花材的,”她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光滑的铝箔内胆,“内胆是加厚铝箔真空层,独立密封,理论上能在外部常温下,将内部物体保持在零下二十度左右至少十五分钟。够吗?”
齐砚舟快速看了一眼盒子结构和容量,点了点头:“可以。小心别让金属内壁直接刮擦U盘表面。”
“明白。”岑晚秋简短应道,将保温盒放在旁边一个干净的器械台上,打开盒盖,做好准备。
液氮罐被护士急匆匆地推了进来,金属轮子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咕噜噜”的滚动声。护士戴着厚实的防冻手套和护目镜,动作熟练地连接上专用的低温喷管。
齐砚舟接过喷管手柄,蹲下身,将喷口对准尸体胸口那个硬块所在的精确位置。他深吸一口气,手腕稳定地压下阀门。
“嘶——”
一股白色的、极寒的液氮气雾从喷口激射而出,瞬间笼罩了那片皮肤。冰冷的白雾翻滚升腾,皮肤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厚厚的、晶莹的霜花,并迅速向周围蔓延,发出细微的“噼啪”凝固声。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
齐砚舟控制着喷射的流量和范围,不敢太快,也不敢太集中,生怕瞬间的温差过大导致U盘外壳或内部精密元件因热胀冷缩而破裂。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逐渐被冰霜覆盖的区域。
“再往左偏半公分,”他沉声指挥,“对,就是那里。稳住。”
手持喷管的护士紧张地调整着角度。
直到整个可疑区域及周围两厘米的范围都被均匀冻结,皮肤和皮下组织变得坚硬如石,齐砚舟才示意停止喷射。
他换上了一副新的、加厚的绝缘手套,又从器械盘里拿起一把尖端极细的塑料镊子——这是专门用于处理精密电子元件或易损生物样本的工具。他俯下身,开始从预先设想的、避开主要血管和神经的“切口”边缘,用镊子尖端极其缓慢、轻柔地剥离那些被冻结的皮下组织和肌肉纤维。
动作慢得令人窒息。
每一毫米的推进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稳定性。塑料镊子的尖端必须精准地避开可能存在的微型导线或传感器,更不能直接触碰那个未知金属物的表面——任何静电或物理接触,都可能成为唤醒那个沉睡的毁灭程序的扳机。
齐砚舟的手,即使在加厚手套的包裹下,依然能感觉到细微的、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连续极限预演对神经系统造成的巨大负荷和损伤正在显现。他能感觉到太阳穴处血管的疯狂搏动,耳中的嗡鸣再次加强。他咬紧牙关,腮帮的肌肉绷出清晰的线条,用强大的意志力将那股失控的颤抖死死压住,全部精神都灌注在那微微发亮的镊子尖端。
“呼吸放慢。”岑晚秋的声音在他身侧很近的地方响起,平静,清晰,像一泓清泉注入他焦灼的脑海。
他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抬眼,但胸膛起伏的节奏,确实在不知不觉中,跟随着她话语的引导,变得深长而缓慢了一些。这有助于稳定手部的细微动作。
镊子尖端终于小心翼翼地探入了更深层,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光滑、带有规则棱角的物体边缘。他屏住呼吸,调整角度,用镊子内侧的凹槽轻轻“勾”住了那物体的一角,然后,极其平稳地、匀速地向上提起。
一块通体哑光黑色、约拇指指甲盖大小、厚度约三毫米的方形金属片,缓缓从被冻结的人造心包膜(此刻也覆盖着冰霜)中滑脱出来。它表面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只有一些极其细密、排列规律的同心圆纹路,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齐砚舟手腕一转,将它稳稳地移向旁边岑晚秋早已托举在手的银色保温盒。岑晚秋配合默契地调整盒口角度,金属片无声地滑入铝箔内胆中。
“啪嗒。”
盒盖被迅速而严密地合拢,锁扣扣紧。
“好了。”齐砚舟几乎是脱力般吐出这两个字,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瞬间沁出的冷汗汇聚成流,顺着他的鬓角、下颌,滴落在他新换上的白大褂前襟,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抬起仍在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手,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湿冷一片。
陈法医也长舒了一口气,摘下手套,擦了擦自己镜片上的雾气,看向齐砚舟的眼神充满了复杂:“你要不要先坐下歇会儿?你脸色很难看。”
“不用。”齐砚舟摇头,声音沙哑,但眼神已经重新聚焦,落在那银色的保温盒上,“这东西,不能连接任何公共网络或医院内部设备。如果我的预演没错,里面存储的,很可能是刘振虎核心圈子里某些从未泄露的加密会议记录、秘密账目,或者……更关键的人员名单。”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它?”陈法医问道,语气严肃,“这已经是明确的关键证据了,按程序必须立刻封存,移交……”
齐砚舟的目光转向岑晚秋。
岑晚秋已经将保温盒小心地放回了自己的挎包内层,拉好拉链。她迎上齐砚舟的目光,清晰地说:“我带回花店。地下室里有一个小型的备用冰库,是我之前存放特殊花材用的。最底层是独立隔间,独立供电系统,与主建筑电路完全分开。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任何网络接口,也没有无线信号覆盖。物理隔绝。”
齐砚舟几乎没有犹豫,点头:“行。保持低温,不要打开,等我消息。”
“你呢?”岑晚秋问,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和额头的汗。
“我得在这里把必要的交接和记录手续补全。”齐砚舟指了指登记台,“否则,明天一早,这份‘来历不明’的证据,可能会在程序上遇到麻烦,甚至被质疑合法性。”
岑晚秋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理解,也有无需言明的支持。她转身,拎起挎包,向门口走去。身上那件墨绿色旗袍的下摆,在转身时轻轻擦过了太平间的金属门槛,沾上了一点地上未扫净的冰霜碎屑,在灯光下一闪即逝,如同某种无声的告别。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齐砚舟走到登记台前,拿起笔,开始填写一份详细的证物临时保管和异常情况说明单。他的手依旧不太听使唤,笔尖在纸张上划出的字迹有些歪斜、深浅不一。他皱了皱眉,撕掉第一张,又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着手腕的稳定,重新开始写。第二遍,字迹总算清晰可辨。
陈法医在旁边整理着刚才的记录,低声说道:“另外,关于这具尸体……虽然初步判断是车祸,但我总觉得损伤模式有点奇怪。方向盘撞击痕迹与胸骨骨折的力度不太匹配,安全气囊也正常爆开了,可他双侧肋骨断了六根,脾脏、肝脏都有严重的对冲性撕裂伤……这更像是……在车祸发生前,或者发生的瞬间,还承受过另外一次剧烈的、集中于胸腹部的钝性打击。”
齐砚舟停下笔,抬头:“具体死亡时间?送来的准确时间?”
“根据尸温和初步肝温推测,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一点到今日凌晨一点之间。救护车送来的记录是凌晨两点十七分。”陈法医翻看着夹板上的转运单,“运送方写的是‘城西老工业区环卫调度站临时呼叫’,救护车司机是个临时顶班的,签的名字很潦草,现在那个调度站说根本联系不上这个人。”
齐砚舟的眼神锐利起来。
凌晨两点十七分……这个时间点,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他的记忆。
大约半小时前,在直升机向燃烧的游轮残骸投掷燃烧弹制造混乱时,他曾透过舷窗,隐约看到医院后巷方向,有一辆灰绿色相间的面包车急速驶离,速度很快。医院的安保监控后来调取,拍到了模糊的车尾和部分车牌,但图像噪点太多,难以清晰辨认。他只记得,那辆车的右前大灯罩是碎裂的。
德发药业旧款物流车的标志性涂装,就是灰绿相间。
他立刻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手指的颤抖让解锁都费了点功夫。他直接拨通了周正海的号码。
电话几乎在响铃一声后就被接通。
“查一辆车,”齐砚舟没有寒暄,语速很快,“灰绿相间,老式面包车,车型像十年前德发药业物流部淘汰的那批。特征是右前大灯罩碎裂。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市一院后巷,时间大约在顶楼停机坪起火前十分钟,也就是凌晨两点左右。”
“收到。”周正海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但语气沉稳,“我立刻让人调取相关时段所有路口的监控和天网数据,交叉比对。十分钟内给你初步反馈。”
“好。”齐砚舟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台面上,继续填写那份未完成的单据。但心思已经飞速转动起来。
陈法医看着他的侧脸,忽然低声开口,带着一种资深从业者的直觉:“齐医生,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有点太‘巧’了?”
“什么?”齐砚舟笔尖一顿。
“你刚从危机四伏的b3层上来,精神体力都处在低谷,这边就‘恰好’送来一具带着可能至关重要证据的尸体。”陈法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担忧,“而且,这证据藏匿的方式如此极端和专业,偏偏又被你凭借……某种‘直觉’及时拦下,用非常规手段保全了。这感觉……不像偶然,更像一个设计好的‘交接’。”
齐砚舟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他当然觉得“巧”。
这巧合里透着一股精心算计的味道。但他更清楚,这不是运气,也不是单纯的陷阱。
是有人,在特定的时间,用特定的方式,将这个可能是“烫手山芋”也可能是“致命毒药”的U盘,送到了他的面前。
问题在于,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刘振虎的残余势力?他们应该会不惜一切代价销毁所有证据,而不是冒险把它送到一个正在全力追查他们的医生手里。
张明?他已经被捕,且其疯狂更多是针对个人,这种需要精密计划和冷静执行的“递送”,不像他的风格。
郑天豪?他死前的最后一通越洋电话确实是试图转移资产,但根据周正海后来的调查,那笔转账因为账户早已被多国监控而失败。他会留下这样一个指向更核心秘密的U盘吗?可能性有,但不大。
他填好最后几项,将单据推给陈法医签字确认。
陈法医接过笔,一边签名一边说:“还有,我刚才顺便查了一下太平间门口的监控。从凌晨一点五十六分到两点零三分,大概七分钟的时间段,监控画面出现了规律性的跳帧和雪花干扰。很明显是人为的信号屏蔽或干扰器造成的。”
齐砚舟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你这边,所有对外数据传输的端口,特别是连接院级服务器和云端备份的,关掉了吗?”
“在你提醒U盘可能带远程触发的时候,我就已经让人切断了这间解剖室及相邻监控室的所有非必要外部网络连接,启用了本地缓存模式。”陈法医低声回答,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现在这里的数据流是封闭的。十分钟内,外面的人应该察觉不到异常。”
齐砚舟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放心了一些。
这时,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震动了一下。
是周正海发来的信息:
【车辆已锁定。车牌号伪造,车架号对应一辆三年前已报废的同型号车。最后有效GpS信号消失于城西废弃的第三污水处理厂东南侧围墙外。已通知刑侦支队,便衣警力正在前往勘查。有进展立刻通知你。】
齐砚舟看完,将手机屏幕按灭,放回口袋。线索指向了污水厂,那地方地形复杂,藏匿或销毁痕迹都很容易。
岑晚秋离开时没有锁车,她那辆用来代步的电动自行车,应该还停在医院后门的充电桩旁边。他原本打算在这里处理完手续,就去那边等她,或者直接联系她,确保她和那个U盘的安全。
但现在,他不能在这里干等了。
他必须动起来。
他拿起自己的听诊器,重新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住皮肤,带来一丝提神的刺激。然后,他转身,没有走向通往上层的主电梯,而是推开了消防通道厚重的防火门。
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几盏,只有几盏暗红色的应急指示灯,在拐角处投下不规则的光斑,将混凝土台阶和冰冷的金属扶手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某种怪物的腹腔。他扶着冰凉的栏杆,一步一步向上走去。腿脚依旧有些发软,每一步踏出,都感觉像是踩在浸了水的棉花上,虚浮无力。
走到二楼与三楼之间的转角平台时,他停了下来,背靠着墙壁,微微喘息。
从这里,透过楼梯间狭小的透气窗,可以望见住院部主楼庞大的侧影。大部分窗户都是黑的,沉入凌晨的睡眠或寂静。只有重症监护室所在的楼层,还亮着几排永不熄灭的、象征生命搏斗的灯光。远处城市主干道的路灯灯光流淌过来,在病房楼的玻璃窗上形成一道道长长的、扭曲的光带,像是凝固的泪痕,或是无声的指控。
他伸手摸进口袋,指尖再次触碰到那颗奶糖。这一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拿了出来。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廉价的彩色光泽。他慢慢剥开糖纸,将那颗柠檬黄色的硬糖放入口中。
一股尖锐的、毫不妥协的酸味瞬间在舌尖炸开,猛烈地刺激着味蕾,也似乎短暂地驱散了一些脑海中的混沌和疲惫。
他含着糖,感受着那酸涩在口腔中弥漫,然后继续迈步,向上走去。
三楼走廊的尽头,就是外科值班室。林夏此刻应该还在里面,盯着电脑,监控着可能出现的网络异常,同时等待着他这边的新指令。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盯着可能出现的、针对U盘数据的远程擦除或定位信号。
就在他即将迈出楼梯间,踏入三楼走廊的瞬间——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信息提示音。
他掏出手机,解锁屏幕。
一条新信息,没有发件人号码显示,只有系统默认的“未知”。
信息内容,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拍摄的,赫然就是刚刚从尸体心脏位置取出的那个黑色U盘!特写镜头,哑光的表面,细密的同心圆纹路清晰可见。在图片的右下角,似乎无意中拍到了半张带有编号的标签贴纸的一角,上面的数字似乎是:718。
发送时间:刚刚。
齐砚舟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骤然降温,冻结。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718……
这个编号,他见过。在刘小雨那份伪造的病历卡上,在岑晚秋前夫留下的加密笔记的角落里……
不对!
他的大脑在极度震惊和警惕中高速运转——这个U盘从取出到放入保温盒,除了他和岑晚秋、陈法医及那名护士,没有任何外人经手!照片是怎么拍到的?!除非……
太平间里有隐藏的摄像头!
或者……发送照片的人,此刻就在附近!能够实时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咚!”
一声沉闷而突兀的撞击声,猛地从他刚刚离开的楼下,太平间所在的方向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凌晨和空旷的医院建筑内部,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那声音……像是厚重的金属冷藏柜门,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狠狠撞了一下!
齐砚舟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将口中未化的糖块狠狠咽下(那酸涩几乎呛出他的眼泪),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楼下太平间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