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定风眼底翻涌着厉色,拇指在袖中帕子上狠狠蹭过,压着声音却字字掷地:“光靠甩脸子逼不退他,得想实招!”
陆定风抬眼扫过众人紧绷的脸,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刻意的缓和,“赏颜楼的‘醉春酿’刚开封,楼上还留着视野最好的雅间,诸位随我去坐坐?商议一下,怎么保住咱们的根基。”
说罢,陆定风也不待众人多言,率先抬步朝着街角那座挂着鎏金招牌的赏颜楼走去。身后几位总商对视一眼,虽仍面带忧色,但也清楚此刻别无他法,纷纷压下心头的焦躁,快步跟了上去。
刚进赏颜楼大门,守在楼梯口的鸨母便堆着笑迎上来,刚要开口奉承,见陆定风脸色沉得吓人,又瞥见他身后跟着的几位平日只在顶层雅间落脚的盐商,顿时识趣地闭了嘴,只引着众人往楼上走,连脚步声都放轻了几分。
进了雅间,陆定风挥手屏退所有伺候的丫鬟,待房门“吱呀”一声关上,陆定风才猛地转身看向众人,方才强压的火气瞬间涌了上来:“姓张的这是拿‘为民’当幌子,实则是要断咱们的活路!总商没了,盐价定死了,咱们手里的盐引还有什么用?!”
钱四贵弱弱说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不我们还是服软了吧!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吗!”
钱四贵的话刚落,便被坐在对面的李斗金狠狠瞪了一眼。李斗金手指在紫檀木桌案上重重一敲,沉声道:“服软?你忘了十年前王东兴是怎么被卸了江西袁州-庐陵总商头衔之后的结局吗?
后面只能去做桐油生意,最近那个王东兴怎么样了,你们谁还知道吗?
服软,他姓张的有什么本事让我服软。我服不了一点软。”
钱四贵被怼得脸色发白,喏喏地缩了缩脖子,却仍忍不住嘟囔:“可他是朝廷派来的,手里握着盐政大权,咱们明着跟他斗,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明着斗不行,那就暗着来。”陆定风端起桌上刚斟好的醉春酿,却没喝,只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他不是要保百姓有盐吃?那咱们就先让扬州城的盐‘断’几天。”
这话一出,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周福安眼睛一亮,凑上前问道:“陆爷的意思是……”
“咱们手里握着扬州八成的私盐仓,各县的分销点也都是咱们的人。”
陆定风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从明日起,所有私盐仓闭门歇业,分销点只出不进,再让底下人散播消息,就说新制度乱了盐务,盐商们都不敢囤盐了。
不出三日,百姓买不到盐,自然会去盐政衙门闹。”
一旁的吴世昌皱了皱眉:“可官营的盐铺还在,百姓要是去那买……”
“官营的盐?”陆定风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推到众人面前,“这是我托人查到的,官营盐铺的存盐只够支撑五日。
张锐轩从长芦调的盐,还卡在淮河渡口——我已经让人跟渡口的漕运把头打过招呼,那批盐,没半个月到不了扬州。”
众人看着纸条上的字,脸上的忧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算计的笑意。
钱四贵也挺直了腰板,搓着手道:“还是陆爷想得周全!只要百姓闹起来,朝廷定会问责张锐轩,到时候他别说推包商制度,能不能保住乌纱帽都难说!”
陆定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让他眼底的戾气更重:“这只是第一步。我已经给我弟弟陆正风去信了,我弟弟是翰林院出身,在都察院有人,到时候……”
京师内阁值房
首辅李东阳也接到了各方线报,还有张锐轩的计划,还知道有五条大海船拖着长芦盐场的盐主力南下。一条船都是一千吨的食盐,都是上好的食盐。
李东阳沉思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暂时不管,张锐轩这个计划虽然不够完美,可是李东阳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杨廷和同样也得到了消息,不过川盐向来都是自产自销,还兼顾云贵。杨廷和同样也没有动力去打断张锐轩。
寿宁侯府张和龄有些焦躁不安,张锐轩这小子太能折腾了,张和龄始终觉得江南士绅不是那么好惹的。
徐文渊在想,是不是可以借助张锐轩的力量将浙盐打入进去,长江中下游一直都是两淮盐场的市场,两淮盐场占据长江水道。浙盐闽盐只能自产自销,或者翻山越岭进去江西行省,根本没有办法和淮盐比拼。
灵璧侯府世子夫人崔秀儿已经正式执掌中馈了,侯夫人韦氏退居后院。
韦秀儿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有些遗憾,两个孩子都打掉了。
韦秀儿嘴里嘟囔着:这个小贼不知道扬州哪里去风流快活了,听说扬州瘦马多,这个小贼不会被瘦马迷了眼,办砸了差事了吧!不过办砸了也活该。
张锐轩的离开让韦氏暂时恢复了平静,韦氏在自己住处修了一个佛堂,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来佛堂礼一礼佛。
此时的江右商会内,大伙都看着王东兴。王东兴可是小侯爷张锐轩老朋友了,两个人因为桐油灯油结缘。
后来张锐轩研究出了自动纱机,第一时间又资助王东兴在袁州成立一家夏布生产企业。如今王东兴已经是江右商会中最大桐油商和夏布商。
王东兴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目光扫过座中仍有疑虑的众人,语气笃定又带着几分回忆:“当年小侯爷在京师推动煤油马灯,小人的桐油滞销,当时大伙找到小侯爷,求给一条活路,小侯爷是讲究人,现场几十家商号,小侯爷都一一指明方向。”
王东兴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边的木纹,话里添了几分真切的暖意:“后来小人送小侯爷纺纱车,小侯爷又推出自动纱机,还主动借我启动银,帮我打通夏布的销路,哪一件不是说到做到?
小侯爷要推新盐政,不是要断咱们的活路,是要把被垄断的利,还给我们这些守规矩的生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