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渔村陷入了沉睡，唯有海浪拍岸的永恒韵律与周老汉房中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陈薇坐在“夜枭”床前的矮凳上，借着如豆的油灯光芒，凝视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
等待即是坐以待毙。十七的标记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必须抓住。
天刚蒙蒙亮，海平面泛起鱼肚白，陈薇便起身找到了正在灶间生火的周婆婆。
“周婆婆，”陈薇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多谢您和周老爹的救命之恩，此恩此德，陈薇永世不忘。”
周婆婆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陈薇苍白的脸和眼中的决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姑娘，你这是……要走了？可你和你家郎君这身子……”
“我们必须走。”陈薇语气坚定，“留在这里，只会给二老带来危险。我同伴的伤，需要更好的大夫和药材，我必须带他去找。”
她没有明说危险来自何处，但周婆婆活了大半辈子，从陈薇他们身上的伤和那份不同于寻常落难者的气质，也隐约猜到这三人来历不凡，是非缠身。她沉默了片刻，用围裙擦了擦手：“俺知道留不住你们。等等。”
她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一个粗布小包出来，塞到陈薇手里：“这是俺攒的一点碎银子，不多，你们路上应个急。还有些干粮和鱼干，也带着。”
陈薇看着手中那沉甸甸、带着老人体温的布包，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萍水相逢，倾力相助，这份质朴的善意，在这冰冷残酷的世道中，显得如此珍贵。
“婆婆，这……”她想要推辞。
“拿着！”周婆婆按住她的手，语气不容拒绝，“出门在外，难处多。俺和老伴儿有手有脚，饿不着。只盼着你们……能平平安安的。”
陈薇不再多说，将布包紧紧攥在手里，深深向周婆婆鞠了一躬。
接下来，是如何带走“夜枭”的问题。他昏迷不醒，无法行走，而陈薇自己也只是勉强恢复行动能力。
周老汉得知他们要离开，也是连连叹气，但他是个实在人，知道强留无益。他找来村里相熟的、以赶车拉货为生的鳏夫王老五，好说歹说，又塞了些铜钱，才说动他用他那辆破旧的驴车，送陈薇他们一程。
“王老五嘴严，人也可靠，就说是送家里重病的亲戚去南边镇上瞧大夫，不会多问。”周老汉低声对陈薇交代道。
将依旧昏迷的“夜枭”小心翼翼地抬上铺了厚厚干草的驴车，用周家那床还算厚实的被子盖好，陈薇再次向周家老夫妇道别。
“姑娘，一路小心啊。”周婆婆红着眼圈，不住叮嘱。
“若有缘……他日必报大恩。”陈薇郑重说道，随即转身，坐到了驴车车辕王老五的旁边。
驴车吱吱呀呀，在晨雾中缓缓驶离了寂静的石塘村，沿着颠簸的土路，向着南方而行。
陈薇回头望去，周家老夫妇相互搀扶着站在村口，身影在薄雾中越来越小，最终与那片贫瘠而温暖的渔村一同，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她心中充满了感激与一丝离别的怅惘。
驴车速度缓慢，王老五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只顾埋头赶车，并不多话。这正合陈薇心意。她靠在车辕上，一面留意着“夜枭”的状况，一面仔细观察着沿途的地形与十七可能留下的标记。
道路起初沿着海岸线蜿蜒，右侧是苍茫大海，左侧是起伏的丘陵。越往南，人烟似乎渐渐稠密了些，偶尔能见到零星的村落和开垦的田地。但总体上，依旧显得荒凉。
中午时分，他们在路旁一棵大树下短暂休息。陈薇给“夜枭”喂了些清水，自己则啃着周婆婆准备的干粮。她借口探查周围，仔细检查了路旁几处显眼的岩石和树干，但并未发现与礁石上类似的青蚨标记。
这让她心中稍感不安。是十七只留下了那一个标记？还是她错过了？亦或是……南方并非指具体路线，而是一个更宽泛的方向？
“王大哥，再往南走，是到哪里？”陈薇试探着问王老五。
王老五嚼着干粮，含糊道：“再走大半日，能到‘白沙镇’，是个大镇子，有医馆。再往南……可就远了，听说快到‘明州府’地界了。”
明州府？陈薇心中一动。莫管事给的地图上，海宁在杭州湾北，明州（宁波）在杭州湾南。若真到了明州，虽未直接抵达海宁，但也算是进入了相对繁华、交通便利的区域，无论是寻医问药，还是设法联系青蚨或探寻下一步线索，都会容易许多。
十七指引南方，莫非最终目的是指向明州？
休息过后，继续赶路。下午，道路逐渐偏离海岸，进入了一片丘陵地带。天色也阴沉下来，乌云汇聚，似乎山雨欲来。
陈薇的心提了起来。“夜枭”伤势沉重，最忌风寒，若再淋雨，后果不堪设想。
“王大哥，附近可有能避雨的地方？”
王老五抬头看了看天色，鞭子一指前方：“前面山脚下，好像有个废弃的山神庙，能凑合躲躲。”
驴车加快了些速度。果然，在前方道路转弯处的山脚下，依稀可见一座破败庙宇的轮廓。
就在他们快要接近山神庙时，陈薇眼尖，看到庙宇旁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似乎有一道新鲜的刻痕！
她立刻叫停了驴车。
“王大哥，稍等片刻，我去看看那庙里是否稳妥。”她不动声色地说道，随即跳下车，快步走向那棵槐树。
靠近一看，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树干上，赫然刻着那个熟悉的、由三条竖线构成的青蚨暗号！与礁石上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个符号的“箭头”方向，明确地指向了他们来路相反的方向——北方！
陈薇愣住了。
南方礁石的标记指向南，此处的标记却指向北？这是什么意思？是十七改变了汇合地点？还是这两个标记需要结合来看？或者……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留下的？代表着不同的意图？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她迅速用泥土抹去树上的刻痕，心中念头急转。继续南下前往白沙镇乃至明州？还是掉头向北，去探寻这个新标记指引的方向？
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
“姑娘！快进庙里躲雨吧！”王老五在车上喊道。
陈薇看了一眼车上依旧昏迷的“夜枭”，又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和越来越密的雨幕。
必须先避雨！
她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快步返回，帮着王老五将驴车赶到破庙那尚且完好的半边屋檐下。
将“夜枭”连同担架一起抬进庙内干燥处，陈薇站在破败的庙门口，望着门外如织的雨帘，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紧迫。
南？还是北？
十七，你到底在哪里？你想告诉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