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即景赋诗”环节开始。
题目是现场出的——以府学宫院内那株百年银杏为题,诗词皆可。
这题目颇有些刁钻。
银杏非梅兰竹菊等传统意象,少有成例可循,全看临场发挥。
众人或蹙眉苦思,或提笔沉吟。
张衍志看着窗外那株银杏——此时叶芽初绽,嫩绿如烟,在春风中微微摇曳。
他想起韩教头的话:“功夫在诗外。”又想起自己“格竹”的经历。
忽然心有所感,提笔写道:
《咏府学宫银杏》
“古木擎天立学宫,新芽破腊沐春风。
千年结果名‘白果’,百代藏书誉‘黄卷’。
叶似扇开招凤至,根如龙盘待云从。
他年若遂凌云志,不忘此枝曾启蒙。”
诗成,自有书吏誊抄,呈送诸位评判。
待到自由辩论环节,气氛陡然热烈起来。题目是:“科举取士,当重经义还是重实务?”
这几乎是专为张衍志设的题目——谁不知道他倡“知行合一”,重实务?
果然,立刻有学子起身,引经据典,大谈“经义乃根本,实务为末节”。此人显然是传统派的拥趸,言辞犀利,引来不少附和。
张衍志待他说完,才缓缓起身,先向评判席一礼,然后面向众人:“方才这位仁兄所言极是,经义确是根本。然学生有一问:若根本扎实,却不知如何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根本’又有何用?”
他声音清朗,不疾不徐:“《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何谓格物?朱熹云:‘即物而穷其理’。若只读圣贤书,不察百姓事,如何‘即物’?如何‘穷理’?譬如农事,若不知稼穑艰难,空谈‘民为邦本’,岂非纸上谈兵?”
“说得好!”座中有人忍不住喝彩。
那学子面红耳赤,强辩道:“实务自有胥吏操持,士子当志存高远!”
张衍志摇头:“仁兄此言差矣。胥吏若皆如钱主簿之流,欺上瞒下,盘剥百姓,士子空谈‘高远’,于国何益?于民何益?”他顿了顿,语气沉凝,“学生以为,科举取士,当经义与实务并重。经义明理,实务验知。二者合一,方为真才。”
这番话有理有据,既有经典支撑,又有现实观照。大殿内一片寂静,连评判席上的几位老儒也频频点头。
刘御史忽然开口:“张衍志,依你之见,如何‘并重’?”
张衍志向刘御史一礼,从容答道:“回大人,学生浅见:其一,科举试题可增实务内容,如刑名、钱谷、水利等;其二,新科进士宜先至州县见习,体察民情;其三,地方官学当设‘实务科’,教导生员了解民生。”
“若如此,士子岂不成了胥吏?”有人质疑。
“不然。”张衍志正色道,“知其然,方能知其所以然。知胥吏如何行事,方能制定良法约束之;知百姓如何生活,方能施行仁政惠及之。此非沦为胥吏,乃‘知己知彼’也。”
辩论持续了一个时辰。张衍志又应对了数轮诘问,始终从容不迫,既坚守“知行合一”的核心理念,又不激进偏颇,言辞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结束时,已是申时末。
众人退出大殿,在外等候结果。
沈墨激动地抓住张衍志的胳膊:“衍志兄,今日你可是大放异彩!我看评判席上那几位大人,都对你青眼有加!”
高肃也笑道:“尤其是最后那番‘知己知彼’,说得太透彻了!”
正说着,府学书吏出来张贴名次。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经义策论榜上,张衍志赫然列在第一。即景赋诗榜上,他也在前三。综合评定——文会魁首,张衍志。
掌声、赞叹声、议论声顿时响成一片。连那些原本不服气的学子,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农家出身的年轻廪生,确有真才实学。
李茂站在人群外围,脸色复杂。沈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兄,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有些人,不是靠小聪明能比下去的。”
李茂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张衍志被众人簇拥着,脸上却无骄矜之色。他看向评判席方向,刘御史正与郑府尹低声交谈,目光偶尔扫过来,带着审视,也带着赞许。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文会魁首,不过是个虚名。真正的考验,在八月的乡试,在更长远的未来。
但今日这一战,他赢得堂堂正正。用学问,用道理,用那份“知行合一”的赤诚。
夕阳西下,府学宫的飞檐染上金辉。张衍志走出大门,深吸了一口带着春天气息的空气。
远处,运河上帆影点点,正是百舸争流。
而他,也要在这时代的洪流中,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路还长,但第一步,已经稳稳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