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孩童蜷缩在墙角,小脸冻得发紫,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粮车,喉头不住地耸动。
赵栖凰坐在车里,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这一切。
昔日京城的繁华,与此地相比,恍如两个世界。
队伍里,那些被收编的流民中,恰好就有云州城的原住民。
他们看着这熟悉的街道,一时间百感交集。
“二虎子?”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颤巍巍地拦住一个跟着队伍的年轻汉子。
那汉子一愣,看清来人,连忙应道。
“三大娘!您老身子骨还好吧?”
老太婆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
“你不是跟着人往南边逃荒去了吗?咋又回来了?”
她咂了咂嘴,叹了口气。
“也是,外头也不好活,回来受罪总比客死他乡强。”
被称为二虎子的汉子连忙摇头,“不一样的,三大娘。”
“我们是跟着靖北王回来的,王爷说,会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老太婆一愣,满脸困惑。
“啥王?”
二虎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就是新来的王爷,你就等着瞧府衙的告示吧。”
此时,队伍的最前方,卫揽舟与赵栖凰的马车已缓缓停在了云州府衙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卫揽舟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偌大的官衙,门前的朱漆早已剥落大半,露出木头原色。
庭院内杂草丛生,几乎要将“公正廉明”的牌匾淹没。
两只看门的石狮子蒙尘已久,哪有半分官府的威严。
更过分的是,几个衙役正缩在门房里,聚在一起,围着一捧骰子赌得起劲,对门外这浩浩荡荡的车队竟是视而不见。
卫揽舟翻身下马,径直走了过去。
一个衙役输了钱,不耐烦地抬起头,见有人挡住了光,没好气地挥了挥手。
“去去去,知府老爷不在,有事改天再来!”
福管家跟在卫揽舟身后,见状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厉声斥道。
“放肆!”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面前这位,是圣上亲封的靖北王殿下。”
“还不速速跪下行礼,通报你家大人。”
那衙役手一抖,骰子“哗啦啦”滚了一地。
他抬头,对上卫揽舟那双冰冷如霜的眸子,吓得脸色煞白,血色褪尽。
“王……王爷?”
“扑通”一声,几个衙役尽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王爷恕罪!”
“小的这就去通报!这就去!”
其中一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府衙深处。
不多时,一个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头上的官帽都有些歪斜。
正是云州知府,孙茂。
他一见卫揽舟,立刻扑倒,以头抢地。
“下官云州知府孙茂,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卫揽舟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没有喊他起来。
“百姓流离失所,官衙如此懒散,本王看你的官当到头了。”
孙茂浑身一哆嗦,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官服。
他连滚带爬地膝行几步。
“求王爷给下官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哪还有半点知府的体面。
卫揽舟垂眸,看着脚边这个肥硕的官员。
他倒是没有急着将他治罪。
只是抬起脚,将孙茂踹开半尺。
“本王问你,这北境三洲,何处最穷?”
孙茂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卫揽舟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
“说。”
一个字,带着千钧的压力。
孙茂一个激灵,连忙磕头。
“回王爷的话。”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
“这三洲实在是难分伯仲,都穷得揭不开锅。”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卫揽舟的脸色。
“要非说起来,咱们云州背靠关隘,来往总还有些商旅,相对来说,还算好的。”
言下之意,另外两洲,只会比这里更惨。
卫揽舟没有说话。
他环视了一圈这破败的府衙,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仔细说说。”
孙茂不敢起身,就那么跪在地上,开始详细分说。
“王爷您有所不知,咱们北境这地界儿,位置实在不好。”
“群山阻隔,交通不便,南边的物资运不上来,咱们这儿的东西也卖不出去。”
“更要命的是,天气寒冷,地里头贫瘠,庄稼一年只能种上一拨。”
“收成好坏,全看老天爷的脸色。”
“赶上个天灾,百姓们就得出去逃荒。”
卫揽舟静静地听着,这北境和他想象的也差不了多少。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冷声吩咐道:“把这些年,云州府库所有文书,税收、户籍、田亩,一样不落地给本王找出来。”
“送到……”
他顿住了。
自己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还没有。
孙茂是何等的人精,立刻明白了卫揽舟的窘境。
他连忙说道。
“王爷若不嫌弃,不如先屈尊住到城中驿站?”
“下官这就让人去收拾,一定给您收拾得妥妥当当!”
卫揽舟没有急着回答,转头看向了门口的人
赵栖凰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也好。”
夫妻二人,就这么暂时在云州城的驿站落了脚。
只是这驿站的模样,比府衙好不了多少。
庭院里荒草萋萋,屋檐上蛛网遍布。
推开房门,一股子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
孙茂一面擦着冷汗,一面指挥着那几个懒散的衙役。
“尽快把此处打扫干净。”
“要是怠慢了王爷和王妃,本官扒了你们的皮!”
衙役们不敢怠慢,拿着扫帚抹布,忙活起来。
不多时,一个衙役从后厨跑了出来。
“大人!后厨发现了五袋子粮食!”
孙茂一听,眼睛亮了亮。
可当他跟着衙役过去,命人解开袋子一看,那点光又瞬间熄灭了。
袋子里装的,竟是早已长满了绿毛的霉米。
另一个衙役凑过来问。
“大人,这些粮食怎么处理?”
孙茂嫌恶地挥了挥手。
“这长了霉的粮食,快找个地方赶紧扔了。”
此时,赵栖凰正在驿站外,指挥着卫家的家丁们从马车上搬卸行囊。
她看见两个衙役抬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从后院走了出来。
麻袋口没扎紧,露出里面灰绿色的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