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心跳般的搏动,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神魂之上!
我猛然回头,一身杀气几乎凝成实质,手中“承志”剑嗡鸣不休,剑锋已直指那团从桩体上剥离下来的漆黑人形。
可就在剑气将发未发之际,我身旁的赵铁匠虚影却缓缓抬起了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拦在了我的身前。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沉稳。
我心头一凛,顺着他枯瘦手指的方向望去,视线穿透那团不断蠕动的黑气,落在了它的胸口位置。
那里,竟缠绕着一根无比熟悉的红绳!
绳上穿着一枚早已被摩挲得温润的平安扣。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这……这是阿福的护身符,是他从记事起就从未离身的物件!
怎么会?
不等我开口,胸前的家传玉佩陡然一热,一缕清凉的气息涌入我的眉心。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我看见了,看见了渔船爆炸那毁天灭地的一瞬间,阿福在烈焰吞噬他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全部的生命精气灌入了一盘小桃送他的录音机磁带。
那盘磁带里,录的正是小桃反复练习的京剧名段《碰碑》。
他的魂魄并未当场消散,而是化作了一段独特的声波讯号,借着小桃那充满“意音”的唱腔为引,奇迹般地顺着地脉中残存的微弱气流四散而去。
而之后,那些在北平、在天津、在华夏大地上每一个角落里,传唱着他英雄事迹的人们,他们的每一次讲述,每一次哼唱,每一次发自内心的敬佩与怀念,都形成了一股磅礴的集体愿力。
这股愿力如同看不见的丝线,将阿福那些飘散的意识碎片,一点,一点,从死亡的边缘重新牵扯回来,共振、拼凑。
那团黑影,根本不是敌人。
它是我内心深处对阿福之死的愧疚,以及对未知敌人的恐惧,在守脉桩怨气催化下凝结而成的心魔投影!
“承志”剑的嗡鸣声渐渐平息,我缓缓收剑入鞘,心念电转间已然盘膝坐下。
此刻不是自责的时候,我必须立刻找到阿福!
我将“承志”横于膝上,双手掐诀,将我初成的元婴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剑身,再以剑身为媒介,将我的神识顺着脚下的大地脉络,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般铺展开来。
神识所过之处,一幕幕景象令我几欲窒息。
在青岛的渔港码头,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渔民,正抱着一台破旧的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那段由摩斯密码改编的童谣,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在武汉的临江茶馆里,一位说书先生正讲到“草根英雄阿福,火烧敌舰定乾坤”的段落,惊堂木一拍,满堂的茶客竟不约而同地齐声接唱起《打渔杀家》中的经典唱段,声震屋瓦。
更远处,在西南崇山峻岭的崎岖山道上,几个汗流浃背的挑夫在歇脚时,正用沙哑的嗓子哼唱着阿福曾经教给他们的抗日小调,歌声质朴,却带着一股子撼动山岩的劲儿。
这些声音,这些画面,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素未谋面的人们心中最真挚的情感,汇聚成一张覆盖神州大地的愿力之网。
而在这张网的中心,我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弱至极的灵光,它就像风中残烛,却被这张巨网稳稳地托住,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被牵引着朝东海的方向移动。
就是他!
我猛地睁开双眼,从怀中取出另一件物事——那是之前小桃为我疗伤时,我悄悄剪下的她另一缕发丝。
我将这缕发丝浸入随身水壶中仅存的一点北平井水里。
这水,是小桃每日清晨吊嗓练声前必饮的水,早已浸染了她声音中最本源的“意音”。
我将沾湿的发丝轻轻置于身前的三足小鼎之上,口中低声吟诵起爷爷笔记中记载的一段“唤魂引”:“声不断,魂不散;音不绝,人不亡!”
随着我将最后一丝法力注入小鼎,那缕发丝“噗”地一声,竟燃起一丛幽蓝色的火焰。
火光之中,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站在一片由无数歌声、念白、讲述声构筑的璀璨星光原野上,咧开嘴,露出了那口熟悉的白牙,冲我笑着。
“我不是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空灵,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是变成了声音。”
就在我心神激荡之际,脚下的海底,那第三守脉桩再度剧烈震动起来!
原来,之前被我斩灭的,仅仅是“天照之魂”的主体,但它千年积累的残留邪念,早已附着在了那些早期被污染的龙血之中。
此刻,这些邪念察觉到了阿福回归时形成的这条独特的“声波通道”,正试图借此为桥梁,反向入侵整个地脉网络!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封堵不如疏导,镇压不如荡涤!
我非但没有去封闭那个缺口,反而双手猛地按在地上,将残存的“导音阵”残核彻底打开!
我对着那幽蓝火焰中的阿福大吼一声:“阿福,唱!唱我们华夏儿郎骨子里的东西!”
下一秒,我将阿福那由万民愿力汇聚成的声音,通过导音阵放大了千倍,如滚滚洪流,狠狠地灌入了守脉桩的核心!
这不是驱逐,这是“清洗”!
当第一句沙哑却无比坚定、充满浩然正气的《岳母刺字》唱段从地脉深处轰然响起时,那团试图反向入侵的龙血黑雾,竟像是被滚油泼中的积雪,发疯般地扭曲、翻滚,发出尖锐如指甲刮过铁皮的哀嚎。
它仿佛听见了这世间最让它恐惧的东西——那就是千千万万,普普通通,却永远不肯沉默的嘴!
邪念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这股磅礴的家国正气彻底涤荡干净。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小桃脸色煞白,她打着手语,动作急促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她感知到了!
在遥远的上海,某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一台蒙着厚厚灰尘的老旧留声机,此刻竟在自动旋转播放。
唱针落下,传出的正是她十年前录制的第一支唱片!
其播放的频率,竟然与我此刻催动的导音阵,完全同步!
更诡异的是,小桃说,在那张黑胶唱片的边缘,刻着一行用发簪划出、极细极小的字:“姐姐留给你的礼物。”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我心头猛地一跳,小桃是孤儿,她从未有过姐姐!
也就在这一刻,我胸前的家传玉佩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道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画面,狠狠烙印在我的脑海中——那是二十年前的黄浦江畔,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女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她在漫天凄风苦雨中纵身跃入滚滚江水,但在落水前的最后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枚刻有“天韵”二字的黄铜铃铛,塞进了岸边一家药铺的窗台缝隙里……
而那家药铺的牌匾上,分明写着三个字——王家铺。
掌心的玉佩滚烫如火,那枚刻着“天韵”二字的铜铃,其微弱的气息仿佛一根跨越了二十年光阴的细线,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