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光景，弹指即过。
身上的伤养得七七八八，该干的活儿还得干。
修复三界时序倒也不难，毕竟三样本源之物俱全，司命又从旁协助，按着上古仪轨一步步来便是。
就是耗时耗神，需得极度精细，不能有半分差错。
楚珩负责以战神之力稳住天地灵枢，华岁则引导那三样宝物之力，一点点抚平错乱的季节轮转，校正偏移的星轨辰位。
过程没什么惊心动魄，只是繁琐。
两人各司其职，一个冷着脸镇守八方，一个垂着眸调和时序，除了必要的指令交接，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话。
耗时三日，三界时序总算拨乱反正。
紊乱的四季重归其位，该春暖时花开，该秋凉时叶落，星子们也老老实实站回了自己的轨道。
下界传来的奏报里，百姓的抱怨声渐渐少了，多了对风调雨顺的祈愿与感激。
可芳菲殿前那株时序树，依旧枯槁。三样宝物的力量流过三界，却仿佛刻意绕开了它，没能唤醒它半分生机。
天帝高坐凌霄殿，听完司命禀报，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独独留下了华岁。
后殿静室，茶香袅袅。
天帝并未身着朝服，只一袭素雅常袍，屏退了左右。
“坐。”天帝指了指对面的蒲团，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时序已复，三界暂安，辛苦你了。”
华岁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安静地置于膝上，垂眸道，“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天帝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里面藏着没能救活时序树的黯然，却无半分怨怼与急躁。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一盏温茶推至她面前。
“华岁，”天帝唤了她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许遥远的回忆，“你可知，东华帝君当年为何要点化你，授你时序之职？”
华岁微微一怔，抬起眼。
“你非天生仙胎，本是人间一株生长在时间裂隙旁的青梧。”
天帝的目光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岁月，“那裂隙紊乱，令你所在之地时光流速诡变，你在百年之内，竟经历了寻常草木千年万载的轮回，发芽、抽枝、繁茂、枯黄、凋零，周而复始，足有上千次。”
华岁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这段过往，她从未与人细说，那是漫长而孤寂的修炼。
“寻常生灵，便是仙草，若经此折磨，要么灵智溃散，要么怨气横生。可东华帝君游历至此，却见你虽承受着时光反复冲刷之苦，每一次重新抽出嫩芽时，仍怀有对新生的喜悦。”
天帝眼中流露出赞许，“帝君感你心性坚韧澄澈，更难得的是，历经千次死亡，却依然对生命抱有赤忱的热爱，这才破例点化，引你登仙。”
“你登仙之后，因曾为草木，深知其间艰辛，常有些小小的偏心。”
天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天律司为此告过你，说你扰乱了天地运行的秩序。但查来查去却发现，你每一次出手，总是在一片山林、一方水土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用最轻的力量推动它重新恢复平衡。”
华岁沉默的听着，这些事她做得隐秘，自以为无人知晓。
“你性子就像草木，安安静静，不爱掺和天庭的热闹，总爱一个人在流光阁，看人间花开花落，草木生长又凋零。活了太久，见了太多，很多事在你眼里都变得轻了、淡了。”
他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更深沉，“但朕明白，你看淡的只是那些虚名和身外之物。而有些东西，你从来看得比什么都重，你珍惜每一份生机绽放的模样，执着于守护它们活着的姿态。那棵时序树，对你来说，恐怕早已不仅仅是职责。它陪着你一路走来，是你对活着这件事，最深的牵挂和寄托。”
华岁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握紧了。
“朕今日与你说这些，并非苛责，亦非宽慰空言。”
天帝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只是想告诉你，你很好。东华帝君没有看错人，朕亦没有。”
华岁起身，郑重行礼，“谢陛下。”。
“不是你的错。”天帝啜了口茶，抬眼看向她，目光仿佛能穿透时光，“至少，不全是。”
天帝的声音沉缓下来，“时序树的枯萎，朕知道，不全是你的过错。急于修复人间时序是真，但那时序裂隙的突然扩大，亦有其他缘由在暗中推波助澜。你已尽力补救，不必将三界失衡的重担，全压在自己一人肩上。”
“让你去凡间走一趟，既是天律规定，也是我与东华帝君商议的结果，本意是想让你亲历凡间四季，感悟自然时序，却不想中间还出了波折，倒是成全了你与楚珩一段良缘。”
“陛下说笑了，这算哪门子的良缘。”
华岁开口说出自坐下时的第三句话，仿佛急于摆脱什么。
天帝笑笑，“我知你与楚珩向来不和，但是华岁，偶尔回头看看，有些人或许并不像你以为的那般冷漠固执，并非只会用蛮力处事……”
天帝语速放慢，意有所指，“也有人，并不真如表面那般温和无害。”
华岁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滞住，原来陛下什么都清楚。
“好了，旧事不提。”
天帝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轻松起来，甚至带上了点调侃，“整天对着棵枯树长吁短叹，小心把自己也熬成棵不会开花的铁树。正好，食神辰馐折腾了个什么仙界首届厨神大赛，听说头彩是辰馐那家伙压箱底的一道乾坤一味羹，吃了能增百年修为不说，滋味更是绝妙。去试试，权当散心。”
话题转换的太快，华岁一时没反应过来。
“陛下，我于庖厨之道……”
“诶，”天帝打断她，笑眯眯的，“没试过才要去尝试看看，哪怕是看看热闹，瞧瞧别的仙家为了口吃的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说不定，就能悟出点让枯木逢春的新思路呢？总比闷在芳菲殿强。”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便是不识趣了。
华岁起身，郑重行礼，“华岁领旨，谢陛下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