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年的冬天,呼兰县冻死了三百零七口人。县衙门前的歪脖子柳树上,日日挂着新尸,风吹过,便如风铃般摇曳碰撞。饥民剥尽了树皮,便开始啃那裹尸的草席。
李桂芳拄着榆木拐,步履蹒跚至县衙粮库前。她那七十岁的老骨头裹在三件单衣里,仍如薄纸。粮库大门紧闭,日本兵刺刀雪亮。门缝里飘出新米香,勾得人肠子打结。
“老太婆,滚开!”日本兵枪托砸来。
李桂芳不躲不让,浑浊的老眼盯着粮库高墙。墙内堆着本县百姓纳缴的粮,如今全标了“军用”二字,一粒也不许出。
夜深时,她缩在城隍庙破殿角落,嚼着昨日掘得的草根。忽闻窸窣声响,见一只灰毛大鼠人立而行,前爪捧着一枚金灿灿的物事,竟是小半块玉米饼子。
老妪怔了怔。鼠却将饼子放在她跟前,黑豆似的眼盯着她。
“仙家?”李桂芳轻声道。东北老辈人都知,灰仙通灵,能搬财运粮。
灰鼠点头,竟开口人言:“粮库地底有鼠道,可通三号仓。内有日本军用票,能兑粮。然此事有代价,汝可愿?”
“若能救得百姓,老身死亦无憾。”
“非是汝命,”灰仙道,“须立契约,汝之血脉后代,须救吾之血脉后代。百年为期,违约者永世不得超生。”
李桂芳画了押,用的是指尖血。
当夜,灰仙引她至粮库后墙根处,果见一洞。李桂芳瘦小,竟堪堪钻入。内里粮袋如山,她却不取一粒,只按灰仙指示,寻到一铁匣日军粮票。
翌日,县城忽现一神秘老妪,持日军特殊粮票兑换米粮。无人知其来历,只知她换得的米面,尽数散与饥民。如此半月,救活无数。
日本宪兵队终觉有异,布下罗网。那日李桂芳正在散粮,忽被围住。刺刀逼至胸前,她却不慌,将最后一把高粱撒与孩童。
枪响时,无人见一只灰鼠衔着染血的契约,悄没入夜色。
二零二三年秋,哈尔滨平房区的一所实验室里,张守义对着培养皿发怔。皿中菌落呈诡异灰绿色,生长速度异常。
“又是失败。”他叹气。
搭档林小满凑过来看。她是所里特聘的生物信息专家,年轻灵秀,眼睛亮得不像话。
“未必,”她指着菌落边缘,“看这抑制环,明显有特异蛋白起作用。你从哪儿分离的菌种?”
“老家呼兰一个废弃粮仓的地窖。据说关东军曾在那里做实验。”
林小满眼神忽闪了一下:“巧了,我祖上也是呼兰的。一起攻关?”
此后三月,二人废寝忘食。张守义扎实严谨,林小满却常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偏偏奏效。关系日渐亲密,却总隔着一层什么。张守义有时觉林小满行为古怪——她极畏光,实验室总拉紧窗帘;又嗜食坚果,抽屉里塞满松子核桃。
突破那夜,暴雨倾盆。林小满将最后一段基因序列输入模型,屏幕陡然亮起红光。
“不对!”她猛地后退,“这不是普通抗菌蛋白——是基因武器触发剂!”
警报凄厉。通风系统自动锁死,但已迟了。培养皿爆裂,灰绿色菌雾腾起,触体即溃烂。张守义拉林小满奔出,臂上已见红斑。
隔离病房中,张守义高烧不退。朦胧中见林小满至床前,掌心托着一枚灰色药丸。
“吞下,”她目光灼灼,“此我家传解毒丹。”
药下肚,灼痛顿减。张守义攥住她手腕:“你究竟是谁?”
林小满垂目:“与你一样,祖上欠了债的。”言罢匆匆离去。
张守义病愈后查访祖籍,从老人口中得知曾祖母旧事:李桂芳以鼠道盗粮票济民,事败殉身,临终嘱子孙“灰仙之恩,百世必偿”。又访得当年日军曾在粮仓地窖研发生化武器,代号“灰神”,乃以鼠疫菌为基础改造的基因武器,能择特定血脉屠戮。
十二月大雪夜,张守义掘开老家废仓地窖。手电照亮深处铁门,锈迹斑斑标着“731部队支队”。
门内竟是一尘不染的实验室,仪器完好,中央巨型培养槽绿液翻涌,内悬一具鼠类尸骸,大如小犬,插满管线。屏幕忽亮,日文显示:“灰神系统激活,目标基因锁定,清除程序启动”。
身后响动,张守义急隐于柜后。见林小满步入,竟以流利日语与系统对话:“……血脉契约已延续百年,今日终可了结。”
系统冷冰冰回应:“检测到契约方后代。根据一九四一年协议,灰仙血脉须协助完成清除实验。”
“我族已付出太多,”林小满声颤,“当年灰仙以日军机密换金条救民,反被植入控制芯片,迫其引导百姓成为实验体……这些罪恶,该终结了。”
“无法终止。倒计时十分钟,气溶胶将释放。”
张守义恍然彻悟:林小满竟是灰仙后人,世代被日军遗留系统操控。他毅然现身:“小满,我们一起阻止它!”
林小满眼眶骤红:“你会没命的!”
“我曾祖母的血债,该由我还。”张守义已扑向控制台。
最后三分钟,需同时切断三处阀门。张守义奋不顾身冲入菌雾弥漫区,皮肤瞬间灼烂。林小满尖叫着化出原形一只硕大灰鼠,疾电般窜跃,咬断最后一根线缆。
系统熄灭了。张守义奄奄一息。灰鼠偎在他胸前,滴下泪来:“其实契约早已完成……当年立约的真正目的,是让两种血脉在百年后相遇,共同终结这罪恶。”
窗外雪停,曙光初现。
张守义轻抚灰鼠脊背:“恩也罢,债也罢,从此只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