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下午三点四十分,隆新大酒店顶楼。
“叮铃铃——”的手机铃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打破了短暂的宁静。黄政眼神锐利,手已经伸向桌上震动的手机。
屏幕上“老黄头”三个字跳动着,带着一股来自农贸市场第一线的、未加修饰的急切。
黄政没有犹豫,拇指划过屏幕,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他需要让在场核心的几个人都第一时间听到情况。
“喂……”黄政沉稳的声音响起。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老黄头那粗犷中带着一丝紧张和邀功般兴奋的声音,语速很快:
“黄书记!是俺!那些人,就是那队领导,开车走了!往桂明市方向去了!”
顶楼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那部小小的手机上。刘标、何露、李琳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丁雯雯也停止了玩闹,好奇地侧耳倾听。
黄政没有急着问过程,先确认了结果:“走了?好。他们参观期间,市场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任何不寻常的情况?”
老黄头的声音立刻变得义愤填膺,还带着点后怕:
(“有!书记,差点就出事了!俺本来按您吩咐,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假装溜达。
他们走走看看,问了几个摊主价钱,看起来挺正常的,邓主任在旁边介绍。
可等他们走到市场西头,快到肉禽区那边的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点,仿佛在重现当时的场景:
(“突然!就从旁边一个放杂物的拐角里,窜出一个人来!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的,穿得邋里邋遢,头发乱糟糟的,一出来就‘扑通’一声跪在那队领导前面,扯着嗓子就喊冤!”)
“喊冤?”黄政眉头一蹙。
(“对!喊得那叫一个凄惨!说什么……
他家唯一的耕牛被市场里那个有名的牛屠户‘老黑’给偷了,杀了卖了。
他去报案,派出所不管,市场管理部也推诿,他走投无路了,求青天大老爷给他做主!”
老黄头模仿着那人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最奇怪的是,他一边喊,一边就冲着中间那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威严的老头喊‘省长’!黄书记,你说怪不怪?
他一个二流子,怎么一眼就能认出那是省长?还知道名字似的?”)
这话一出,顶楼众人心头都是一紧!果然是冲李爱民来的!而且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
老黄头继续道:
(“当时那个邓主任脸色就变了,立刻就要拿手机打电话,估计是想叫警察或者保安。
那个喊冤的王八蛋还在那儿哭天抢地,抱着省长的腿不肯放,引得周围一堆人围观,场面眼看就要乱!”)
“然后呢?”黄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其中一丝紧绷。
(“然后?然后俺一看,不对路啊!”
老黄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揭穿阴谋的得意和正义感,
“这个跑出来喊冤的王八蛋,俺认识!虽然比以前瘦了点,胡子拉碴的,但俺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叫侯三,以前就是跟着曾维(肖峰利益集团的头号打手)混的!
专门在市场上收保护费,欺负小摊贩,还帮肖峰他们强买强卖,坏事没少干!
后来黄书记您带人把肖峰团伙一锅端了,这小子见势不妙,早就跑得没影了,听说是去了外省躲风头。
没想到,现在又偷偷摸摸溜回来了!还敢出来搞这种事!”)
刘标、李琳二人虽然对“肖峰集团”的具体情况不甚了解,但听到“曾维”、“打手”、“跑路”、“回来搞事”这些关键词!
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是敌对势力的残余分子,伺机反扑,而且选择在省长调研这个敏感时间点,意图制造事端,抹黑隆海治安和营商环境!
而此刻何露却低下头,面露愧意!
老黄头的声音带着一股憨直的狠劲:
(“俺当时脑子里就‘嗡’一下,心想,绝不能让这王八蛋坏了黄书记您的大事,也不能让他脏了省长的眼!
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箭步冲上去,趁他抱着省长腿哭嚎、别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就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反手就给按地上了!
俺力气大,他挣都挣不脱!”
“俺按着他,立马就朝那个邓主任和市场管理部赶过来的人喊:
‘各位领导,别信他胡说!这人我认识,叫侯三,是以前肖峰黑社会团伙的余孽!
早该抓起来的!他这是诬告,是故意捣乱!’”)
(“邓主任一听,脸色更严肃了,立刻让人把这侯三控制住。
俺也把知道的关于侯三以前干过的烂事,简单跟邓主任和旁边的市场管理部经理说了。
后来,公安局来了人,带队的好像是个姓何的副局长,挺年轻挺精神的,问清楚情况后,就把这侯三给铐上带走了。
省长他们……也没在市场多待,很快就上车走了。”)
老黄头一口气说完,最后有些忐忑地问:“黄书记,俺……俺没做错吧?会不会太鲁莽了?”
黄政听完这惊险又带着几分戏剧性的汇报,心中一块石头暂时落地,同时又涌起更深的警惕。
他脸上露出欣慰和赞许的笑容,对着手机温和而肯定地说:
“老黄头,你做得非常好!非常及时!不仅没错,还立了大功!我代表县委感谢你!你保护了市场的秩序,也维护了我们隆海的形象!谢谢你!”
得到书记的夸奖,老黄头在电话那头显然高兴坏了,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哎呀!黄书记您太客气了!这是俺应该做的!
您帮了俺们这么多,这点小事算啥!以后有事,您还找俺!再见啊书记!”)
“再见,保重身体。”黄政说完,示意谭晓峰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顶楼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窗户洒进来,但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刘标、李琳作为后来者,对“肖峰集团”的认知仅限于资料和偶尔的听闻,此刻都保持了沉默,但眼中都充满了疑问和凝重。
他们能感觉到,这件事背后牵扯的,恐怕不仅仅是今天的一次“意外”。
秘书谭晓峰和司机夏林的脸色则明显更加难看,带着一种“后怕”和“失职”的焦虑。
谭晓峰第一个打破沉默,声音带着懊恼和自责:
(“老板,看来我们当初的清理工作,还是留下了尾巴。
当时肖峰团伙树大根深,外围的虾兵蟹将跑了不少。
现在过去几个月,风声看似过去了,这些漏网之鱼觉得‘风平浪静’了,开始偷偷潜回隆海,还想伺机搞破坏!”
夏林也握紧了拳头,语气有些急:
(“大力哥和飞羽他们怎么回事?治安管控和重点人员摸排工作怎么做的?
这么大一个隐患回来,一点动静都没发现?差点就酿成大祸!”)
刘标看着谭晓峰和夏林激动的样子,转向黄政,谨慎地询问道:
“书记,这个‘肖峰集团’……和今天这个侯三,具体是……?” 李琳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黄政看了看低着头一脸愧疚的何露,
沉默了片刻,重新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投向窗外这座崭新城市的天际线,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感:
(“说来话长。那是一段隆海不堪回首,但又必须铭记的过去。
你们如果有时间,可以去公安局详细调阅一下卷宗,或者……问问晓峰他们,他们是亲历者。”)
他吸了口烟,缓缓道:
(“简单说吧,就在几个月前,隆海还是一片乌烟瘴气。
以肖峰为首的黑恶势力利益集团,盘踞多年,官商勾结,欺行霸市,强买强卖,
甚至谋害人命,无恶不作。我们现在坐的这个地方,”
他环视了一下这装修雅致、视野开阔的顶楼空间,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脚下这两栋楼,以前就是他们的老巢,是他们进行非法勾当、炫耀财富和权力的象征。”)
刘标、李琳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黄政亲口说出,心头还是一震。
他们再次环顾这个舒适的环境,忽然觉得这奢华背后,曾浸染过多少黑暗与血泪。
(“后来,”黄政的声音转冷,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我们用了些非常手段,联合了该联合的力量,才将这个毒瘤连根拔起,主要骨干一网打尽,查封了大量非法资产。
你们现在看到的隆海新区,相对清明的政治生态,正在改善的营商环境,包括县界那个井然有序的农贸市场……
都是铲除这个毒瘤之后,才可能出现的景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位新同僚,语气无比凝重:
(“所以说,隆海的今天,来之不易。是很多人付出了巨大努力和代价换来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绝不能掉以轻心。毒蛇虽然被斩了头,但散落的毒牙,暗处的阴影,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他们随时可能跳出来,咬你一口。”)
这番话,让刘标李琳二人心头沉甸甸的,对隆海局势的复杂性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也明白了黄政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丁雯雯这时眨了眨大眼睛,忽然插话,带着点好奇和担忧:
(“哥,我记得杜玲姐提过,你身边一直有两个很厉害的人,是军工部派来的什么……隐卫?
一个叫小连,一个叫小田。我来隆海这几天了,好像都没见到他们呀?他们是不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不是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
或者,今天这种情况,他们怎么没提前预警?
黄政看了丁雯雯一眼,这丫头心思果然敏锐。
他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下来,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小雯,不用那么紧张。他们俩一直都在,只是不在明处。
他们的职责和存在方式比较特殊,一般不参与日常事务。
放心,隆海的安保和情报网络,不止他们一条线。”)
他随即转向谭晓峰,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果决:
(“晓峰,立刻联系何飞羽副局长。告诉他,想办法,用一切合法合规但有效的手段,撬开那个侯三的嘴!
我要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省长行程的?是谁指使他这么干的?他背后还有哪些人?
回来了多少?目的到底是什么?要快!”)
“是,老板!我马上去办!”谭晓峰神色一凛,立刻拿着手机走到一旁,开始拨打电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坚决,迅速传达着黄政的指令。
处理完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指令,黄政似乎想暂时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
他掐灭了刚抽几口的烟,身体靠回椅背,目光扫过刘标、何露、李琳,脸上重新浮现出之前那种带着考校意味的笑容,将话题拉回了更早之前的轻松“谜题”:
“好了,突发事件先放一放。咱们言归正传,刚刚我问你们的事……谁来说说看?” 他指的是关于他提议请华仔来开露天演唱会,真实意图究竟为何的问题。
何露终于抬起头,眼珠转了转,想起刚才刘标“喜欢华仔”引发的误会,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带着试探和玩笑:
“不会吧……黄书记,您该不会……也跟刘县长一样,其实是华仔的‘隐藏粉丝’,想假公济私,趁机见见偶像吧?”
她这话一出,黄政刚刚端起茶杯送到嘴边,闻言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呛得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我……你想什么呢?!” 他指着何露,哭笑不得。
旁边的李琳和丁雯雯看到黄政这难得的窘态,再联想到刚才刘标的“口误”,顿时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了声,顶楼凝重的气氛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等她们笑声渐歇,刘标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何县长别开玩笑了。黄书记的格局,怎么可能只是追星。
虽然具体的我还猜不透,但有一条可以肯定,黄书记提出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想法,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为了私欲。
他一定是想利用华仔先生这种顶级巨星无与伦比的公众影响力、号召力和正面形象,来推动一件对隆海发展具有战略意义的大事。
这是一步高棋,甚至可能是一步‘闲棋冷子’,但落子之处,必有深意。”)
刘标的分析已经触及了核心,但正如他自己所说,还不够具体。
何露点点头,又摇摇头:
(“刘县长,你这个分析方向是对的,但太笼统了。
到底是什么‘战略意义的大事’呢?推动旅游?提升形象?还是……”)
黄政没有点评,而是将目光缓缓投向了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李琳。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鼓励和期待,仿佛在说:“琳姐,你怎么看?”
其他人,包括刘标、何露、丁雯雯,以及刚打完电话走回来的谭晓峰,都顺着黄政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李琳。
李琳被这么多道目光突然聚焦,尤其是黄政那意味深长的注视,让她一时有些无措,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她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才有些无奈地笑道:
“喔,你们都看我干吗?我……我也不知道啊。书记的心思,哪是那么好猜的。”
她虽然这么说,但眼神却在飞快地思考,显然不想辜负黄政的期待。
就在这时——
“咯咯咯……”
“琳姐,你官越做越大,脑子却好像越来越不好使了呢!”
两道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却又带着截然不同韵味的女声,带着轻笑,从顶楼入口的楼梯处传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楼梯口光影交错处,并肩走上来两位身材高挑、容颜绝丽、气质出众的年轻女子。
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生并蒂莲,但气质却迥然不同。
左边一位,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长发微卷,脸上洋溢着明媚灿烂、活力四射的笑容,眼神灵动跳脱,一上来目光就牢牢锁定了黄政,毫不掩饰其中的爱恋与依赖。正是杜玲。
右边一位,则是一身简洁利落的米白色休闲西装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眼神沉静睿智,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审视和了然。正是杜珑。
她们的出现,如同两道最亮丽的光,瞬间照亮了整个顶楼空间,也带来了与刚才紧张或沉思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气与活力的气息。
杜玲笑盈盈地径直走向黄政,很自然地站到了他身后,双手搭在他椅背上,俯身在他耳边飞快地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黄政嘴角微扬。
而杜珑则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餐桌旁,先是礼貌地对刘标、何露、李琳点头示意。
然后目光落在有些懵懂又兴奋的丁雯雯脸上,微微颔首,最后才将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定格在黄政脸上。
她红唇微启,声音清冷而笃定,带着一丝调侃和绝对的自信:
(“黄政那点小心思,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绕这么大圈子,说什么红色宣传、群众娱乐,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招商引资。
准备借着巨星的影响力,搞一场轰轰烈烈的‘隆海投资招商推介大会’吗?”)
她顿了顿,微微歪头,脸上那抹了然的笑意更深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黄政,仿佛在等待他的确认,又像是在宣布自己的胜利:
“黄大书记,本宫说的……对不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