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空气中,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的躁动。
彭城行宫内,气氛与数月前的凝重截然不同。
虽然炭盆依旧燃着,但更多是为了驱散倒春寒的湿气,而非压抑人心的阴霾。
徐庶手持一份刚到的捷报,步履轻快地走入殿内,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振奋:
“主公,祭酒!官渡急报!
夏侯渊、徐晃、张辽三部联动,于延津以南设伏,大破袁绍先锋颜良所部!
斩首数千,缴获军械辎重无数,颜良仅以身免,败退百里!”
斜倚在榻上的郭嘉,闻讯只是微微抬了抬眼,苍白的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蔡琰放下手中的朱笔,秀美的脸庞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此战告捷,袁绍锐气已挫,短期内当无力再组织大规模南侵了。”
她看向郭嘉,目光柔和,“奉孝,你算无遗策,北线危局,终是解了。”
郭嘉微微摇头,声音依旧带着几分虚弱:
“非嘉一人之功,乃前线将士用命,亦是曹孟德……识时务罢了。
袁本初经此一败,必不甘心,然其内部掣肘,加之粮草转运艰难,直至明年春,河内当可无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徐庶和刘晔,
“然,此战亦暴露袁军虚实,其虽势大,然调度迟缓,将帅不和,并非无懈可击。
传令徐晃、张辽,不可松懈,加固城防,广布斥候,谨防袁绍恼羞成怒,行险一击。”
“属下明白。”徐庶躬身领命。
刘晔捻须笑道:
“祭酒运筹帷幄,千里之外决胜。
如今北线暂安,朝廷威望远播,正是……正是……”
他话到嘴边,看了看郭嘉,又看了看蔡琰,似乎有些犹豫。
蔡琰何等聪慧,自然明白刘晔未尽之语。
她脸颊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红晕,随即恢复常态,目光平静地看向郭嘉,带着询问之意。
郭嘉与她对视一眼,瞬间明了。
他沉默片刻,轻轻咳了两声,缓缓道:“子扬所言,是指那件事吧。”
徐庶此时也反应过来,连忙接口:
“正是!奉孝,主公,如今北疆暂定,四方慑服。
你二人之事,于公于私,都该提上日程了。
此非独为私情,更是稳固朝廷根基、安定天下人心之大事!”
他语气恳切,“朝廷核心,君臣一体,方能令行禁止,让那些暗怀鬼胎之辈彻底绝了念想。”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徐庶和刘晔所言非虚。
郭嘉与蔡琰的结合,早已超越了个人情感的范畴,它是将这个新兴政权核心力量彻底绑定,向天下宣告彭城朝廷稳固与否的关键一步。
郭嘉望向蔡琰,见她目光清澈而坚定,并无丝毫回避之意。
他心中了然,知道她已做好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痒意,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
“既如此……便依诸位之意。只是,国事维艰,一切当以简朴庄重为要,不可奢靡费时。”
蔡琰见他应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她微微颔首:
“奉孝所言甚是。此事……便由子扬会同礼官操办吧。一切依古礼,但规模从简。”
“臣,领旨!”
刘晔激动地躬身,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徐庶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彭城上下。
无论是朝堂重臣,还是军中将领,闻之无不欢欣鼓舞。
吕布,黄忠,赵云、张辽等在外将领也纷纷派人送回贺仪。
这桩婚事,在某种程度上,比一场大胜更能凝聚人心。
然而,就在彭城上下为这桩注定影响深远的婚事做准备时,南方的局势却并未停歇。
数日后,新的密报接连送达。
一份来自荆南。
刘备在得到“荆州牧”名分和朝廷暗中支援后,果然动作频频。
他成功说服(或威慑)了武陵蛮族首领沙摩柯,得其部众相助,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长沙郡!太守韩玄猝不及防,仓促应战,却难敌关羽之勇与沙摩柯蛮兵的悍野,长沙数县已落入刘备之手。
刘表闻讯,又惊又怒,调兵遣将欲阻刘备,却因要分心防备北面的曹操与东面的江东(孙权虽新立,但周瑜整军经武,虎视眈眈),显得左支右绌,荆襄大地,战云密布。
另一份来自淮南。
曹操抓住孙策新丧、江东政权交替的良机,命曹仁、于禁等将大举南渡淮河,进攻庐江郡。
庐江守将虽奋力抵抗,但兵力悬殊,加之与淮水西线刘表对峙,庐江局势岌岌可危。
还有一份,则来自邺城。
袁绍虽受挫于官渡,损兵折将,但其根基未动,正在邺城大发雷霆,整顿军马,征调粮草,誓言雪耻。
其麾下谋士争吵不休,沮授、田丰主张稳扎稳打,先固根本;郭图、审配则怂恿其再次发动雷霆一击。
袁绍本人则显得更加焦躁和多疑。
郭嘉靠在榻上,听着徐庶逐一汇报这些消息,眼神平静无波。
北方的威胁暂时遏制,但南方的烽火却愈燃愈烈,天下的棋局,从未因一隅的安宁而停止运转。
“刘备……果然非池中之物。”
他轻声道,“拿下长沙,荆南四郡已得其三,羽翼渐丰。
接下来,他要么北向与刘表争锋,要么……东顾江东了。”
“曹操进取淮南,意在打通南下通道,亦可获取粮草。
孙仲谋初立,内部未稳,周瑜能用之兵不多,庐江恐难久守。”
徐庶分析道。
“让淮北陈登根据双方战况,若事不可为,可放弃部分淮水以南地域,退守淮北广陵要点,保存实力。
同时,以朝廷名义,下诏申饬曹操‘擅启边衅,侵凌州郡’,并将此诏内容,‘无意间’透露给江东的细作。”
郭嘉吩咐道,嘴角带着一丝冷意,
“给孙仲谋和周瑜一个借口,或者说,一个希望。”
“奉孝是想引江东与曹操相争?”
刘晔问。
“让他们先互相消耗吧。”
郭嘉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至于袁绍……他越是急躁,破绽便会越多。
告诉我们在河北的人,加大对袁谭、袁尚两派矛盾的挑拨。
另外,可以开始散播一些歌谣了……内容嘛,就暗示‘代汉者,当涂高’之类的谶纬,但要将这‘当涂高’隐隐指向邺城方向。”
徐庶和刘晔对视一眼,心中凛然。
郭嘉这是要在军事压力之外,从内部瓦解袁绍的根基和合法性。
安排完这些,郭嘉脸上倦意更深。
蔡琰见状,示意徐庶和刘晔先行退下。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蔡琰走到榻边,为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
“奉孝,大局虽重,然你之身体更重。婚事在即,你需好生将养。”
郭嘉睁开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关切与坚毅的容颜,心中泛起一丝难得的暖意与平静。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
“昭姬,乱世未平,前路仍艰。此身……恐难长久相伴。”
蔡琰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语气坚定无比:
“无论长短,此生并肩。这万里江山,你我共担。”
窗外,初春的阳光终于勉强穿透了连日的阴云,洒在庭院中残存的积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彭城内外,一边是紧锣密鼓的婚仪筹备,洋溢着难得的喜庆;
一边是军政要务的高效运转,应对着四方的挑战。
北方的捷报与南婚的喜讯交织,如同这乍暖还寒的时节,在短暂的安宁下,涌动着更加汹涌的暗流。
而郭嘉知道,在他与蔡琰携手步入婚姻,将朝廷核心彻底稳固之后,下一个需要落子的地方,或许是混乱的荆州,或许是初立的江东,也或许是……那看似庞大却已内部生隙的河北。
婚礼,不过是另一场更为宏大博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