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营房区域,与议事大厅的肃穆恢宏相比,显得更为静谧而专注。一座座独立的石室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石室表面镌刻着简单的隔音与防护阵纹,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青云子作为阵法师团队的临时领袖,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位置最好、空间也最宽敞的一间主石室。其余七八名阵师,也各自根据声望和修为,选择了相邻的石室。洛白这个“小辈”,自然被安排在了最外围、也是最小的一间石室内。
对此,洛白并无异议,平静地走入石室。石室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蒲团。桌子上摆放着几枚颜色各异的玉简,以及一些空白的阵盘和绘制阵纹所需的灵墨、符纸。墙壁上镶嵌着几颗照明用的月光石,散发出清冷柔和的光辉。
他随手拿起一枚标注着“禁制初探纪要”的玉简,魂力探入其中。玉简内记录着四大势力前期派遣玄者,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关于那层笼罩白色废墟上古禁制的零碎信息。
禁制无形无质,却坚韧无比,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整个陨星坑核心区域笼罩。
禁制并非死物,它会自行运转,不断从枯骨荒原汲取那近乎无穷无尽的死气与煞气,一方面维持自身存在,不让通天境及以上的强者进入,另一方面,也在催生、强化着其中的不死生物。先遣队伍观察到,那些被击杀的骷髅,其散落的骨骼会在禁制作用下,加快聚合,吸收死气后变得更为坚硬;而怨魂被击散后,逸散的魂力也会被禁制回收,不知在何处重新凝聚。
玉简中还附有几段模糊的影像记录,是用特殊法器远距离摄录的。只见一片朦胧的灰白色光幕,如同流动的雾气,笼罩着远方影影绰绰的白色废墟轮廓。光幕之上,偶尔有极其复杂、一闪而逝的符文虚影流转,那些符文古老而晦涩,与当今流传的阵法体系大相径庭,透着一股苍茫、死寂却又暗含生灭轮回的诡异道韵。
“果然是天衍古宗的手笔……”洛白心中暗忖,仅仅是观看这些模糊的影像和描述,他魂海中的天衍阵心便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天衍笔在他袖中亦微微发热,笔尖那变幻的光晕流转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
放下玉简,他又查看了其他几枚。有关于禁制能量波动频率的粗略分析,有对几种已知触发式反击机制的推测,还有一张由多位阵师根据零星信息拼凑出的、极其简陋的禁制能量节点分布草图。
这些信息对于普通阵师而言,已是极为宝贵的资料,足以让他们耗费心神去推演分析。但在洛白眼中,却显得过于粗糙和片面。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青云子那带着不容置疑语气的声音,通过一个小型传音法阵响起:“所有人,带上玉简和图谱,即刻前往禁制边缘实地勘察!半刻钟后于营区西门集合,不得延误!”
命令下达,各石室门陆续开启,阵师们纷纷走出,脸上大多带着凝重与思索之色。洛白也混在人群中,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紧张与好奇,如同一个初次参与重大任务的年轻人。
一行人很快集结,在青云子的带领下,离开了相对安全的营地核心区,穿过枯骨镇外围的混乱地带,径直向着那片死灰色的荒原深处行去。
越靠近陨星坑,环境越发恶劣。空气中的死气与煞气浓烈到几乎化不开,吸入口鼻带着一股浓重的腐朽与铁锈味,寻常凝元境修士在此待久了,恐怕不需不死生物攻击,自身气血就会被侵蚀衰败。脚下森白的骨骸越来越多,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令人头皮发麻。呼啸的寒风中,似乎夹杂着无数冤魂的哀嚎,扰人心神。
队伍中修为稍弱的几名阵师,已经需要运转玄力护住周身,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洛白也装作勉力支撑的样子。
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带路的青云子停下了脚步,沉声道:“到了,禁制边缘。再往前百丈,便是禁制所在。”
众人抬头望去,即使早已从玉简中得知信息,亲眼见到这上古禁制,依旧感到一阵心神震撼。
只见前方天地,被一道接天连地的灰白色光幕所隔断。这光幕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蠕动,仿佛由无数细微的死亡法则符文构成。它并不耀眼,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仿佛面对的是整个死亡世界意志的具象化。光幕之后,景物扭曲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些高耸的、残缺的白色石柱轮廓,那便是传闻中的白色废墟。
光幕表面,不时有更加深邃的暗灰色纹路一闪而过,如同血管般搏动,每一次搏动,周遭天地间的死气便如同受到牵引,丝丝缕缕地汇入光幕之中,使其威势似乎更盛一分。一种低沉的、仿佛亿万生灵哭泣、又仿佛大地脉动的嗡鸣声,持续不断地从光幕中传来,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好……好可怕的禁制!”一名中年阵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这绝非寻常上古阵法,其中蕴含的死亡法则如此纯粹而磅礴,简直闻所未闻!”
“哼,若非如此,又何须我等齐聚于此?”青云子冷哼一声,虽强自镇定,但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凝重与忌惮,“各自散开,以‘分光定脉术’探测禁制百丈外区域的能量流向与节点分布,记录所有异常波动。切记,魂力感知不可直接触碰禁制光幕,否则必遭反噬!”
“分光定脉术”是一种较为高深的阵法探测技巧,需要以精纯魂力结合特殊手印,分化出无数细微的感知触须,融入周围环境,分析能量脉络。这对施术者的魂力掌控度和阵法知识要求极高。
众阵师闻言,不敢怠慢,纷纷寻了位置,盘膝坐下,手掐印诀,魂力如同潮水般涌出,小心翼翼地向着前方禁制区域蔓延而去。一时间,各色魂力光华在众人身上闪烁,与那灰白色的死亡光幕形成鲜明对比。
青云子更是取出了一个古朴的罗盘状法器,悬浮于身前,双手连连点出,罗盘上顿时亮起无数细密如星辰的光点,缓缓旋转,试图推演禁制的运行规律。
洛白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一处稍远的骨丘后方盘膝坐下,装模作样地掐着并不标准的手诀,释放出大约相当于普通初级阵师水平的魂力,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探测着,偶尔记录下一些无关紧要的能量涟漪。他的大部分心神,早已沉入魂海,与天衍阵心相连。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水平有限、正在努力完成前辈交代任务的年轻阵师,甚至那生涩的手法还引来了附近两名阵师隐晦的嘲笑。
然而,在洛白的魂海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当他将一缕极其细微、却凝聚了他化魂境巅峰精粹魂力,借助天衍阵心的玄妙波动,悄然触碰到那禁制光幕的边缘时——并非强行侵入,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试图与之共鸣——整个魂海骤然一震!
“轰!”
通过那缕魂力为桥梁,天衍阵心仿佛一个功率全开的接收器,瞬间捕捉到了海量关于这上古禁制的信息!无数庞大、复杂、古老、充满了死亡与寂灭气息的阵法结构、符文轨迹、能量回路,如同决堤的江河,疯狂涌入他的识海!
若非他的魂力早已达到化魂境巅峰,灵魂在《天道诀》和净魂莲台的淬炼下坚韧无比,再加上天衍阵心本身就有梳理、解析阵法的无上妙用,光是这一下信息冲击,就足以让普通化玄境修士魂海崩溃,变成白痴!
“呃!”洛白闷哼一声,脸色瞬间一白,身体微微晃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并非伪装,而是真实的反应。那天衍古宗遗留的禁制,其复杂与浩瀚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不过不愧是天衍阵心,权限这么高,天衍古宗就没有它破不了的阵法吧。
“哼,不自量力!”不远处的青云子似乎注意到了洛白的异常,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以为他是魂力透支所致,“早就说过,修为不足,强行探测上古禁制,只是自取其辱!”
这禁制与此地弥漫的死亡法则结合后,发生了某种诡异的畸变,从“衍化生机”走向了“衍化死寂”!
在他的“感知”中,那灰白色的光幕不再是一片混沌,而是由无数层叠交织、复杂到极致的立体阵纹网络构成。这些阵纹并非死物,而是在按照某种极其玄奥的规律缓缓运转,如同一个精密而庞大的死亡机器。
无数细小的、代表着不同死亡法则侧面的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共同维系着整个禁制的平衡与威能。
他“看”到了那些汲取荒原死气的“血管”网络,它们如同植物的根须,深深扎入大地,贪婪地吞噬着养分;“看”到了那些将死气转化为禁制能量、并催生不死生物的“转化枢纽”,如同一个个跳动的心脏。
时间在紧张的探测与推演中悄然流逝。
其他阵师们显然也收获不小,但更多的是困惑与凝重。他们探测到的信息支离破碎,如同盲人摸象,很难拼凑出完整的禁制图谱。那禁制结构之复杂,符文之古老,远远超出了他们现有的知识体系。不少人额头见汗,魂力消耗巨大,推演陷入僵局。
青云子身前的罗盘法器光芒闪烁不定,上面的光点运行轨迹越来越混乱,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尝试了数种已知的破解上古阵法的思路,但推算结果要么是错误,要么直接引动罗盘剧烈震颤,预示着巨大的风险。
“不行!这禁制太过诡异!其根基并非单纯的防御或攻击,更像是一个……一个活着的死亡领域!”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阵师颓然放下手,脸色灰败,“以我等之力,想要在三日内找出三个稳定节点并制定破解方案,难!难!难!”
“难道就束手无策了吗?”另一名阵师不甘道。
青云子面色阴沉,死死盯着前方流淌的灰白光幕,咬牙道:“并非全无头绪!这禁制虽强,但如此庞大,运转之间必有间隙!继续推演!重点寻找其能量流转的周期性低谷,以及不同属性死气交汇可能产生的薄弱点!”
他的思路是正确的,但执行起来却无比困难。在浩瀚如烟的死亡阵纹中,寻找那细微的、转瞬即逝的破绽,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此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洛白紧闭的双眸之下,魂海中的推演却已进入了关键阶段。
借助天衍阵心,他正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解析、理解、甚至模拟着这上古禁制的运行!
他袖中的天衍笔无声无息地滑入掌心,笔尖那变幻的光晕与魂海中的天衍阵心同步流转。他并未实际勾勒,但在他魂海之内,一支由纯粹魂力构成的“天衍笔”虚影,正以惊人的速度,临摹、拆解着那些涌入的古老阵纹!
一个个晦涩的死亡符文被解析出其代表的法则意义;一条条复杂的能量回路被理清其运转的原理;一层层嵌套的阵纹结构被剥离出其核心功能……
他就像一个得到了最高权限密码的程序员,正在逆向编译一个庞大而古老的死亡系统。
渐渐地,三个相对明亮、结构也略显不同的“光点”,在洛白魂海那庞大的禁制虚拟图谱中,被逐渐定位、放大、清晰起来。
第一个节点,位于禁制东南侧,那里是多种属性死气(如腐朽、衰败、寂灭)的交汇处,能量冲突较为剧烈,导致该处阵纹稳定性相对较差,如同河流交汇处的漩涡,是力量最强也最混乱的地方,但若能引导其内部冲突,或许能制造出失调。这个节点较为明显,青云子等人的罗盘或许也能探测到能量异常,但如何利用则是难题。
第二个节点,位于正北方,那里是禁制汲取大地死气的主要“根须”汇聚点之一,能量输入输出庞大,但存在着一个极其短暂的、如同呼吸般的能量回流间隙。这个间隙转瞬即逝,寻常手段极难捕捉,但对于拥有天衍笔、能够精准把握阵法节奏的洛白而言,却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后门”。
第三个节点,则最为隐蔽,位于禁制西侧,靠近那片白色废墟的某根巨大石柱阴影下。那里的阵纹结构似乎因为靠近某个“异物”(洛白猜测可能与九天息壤有关),而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与整体死亡基调不协调的“生机”扰动。这扰动极其微弱,若非天衍阵心对生机与死寂的对比极其敏感,根本无从察觉。这个节点,或许是整个禁制最薄弱,但也可能是最危险的地方。
“找到了……”洛白心中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深处一丝九彩光华一闪而逝。他表面上依旧是一副魂力消耗过度、脸色苍白的样子,甚至还故意气息紊乱地咳嗽了两声。
青云子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显然一整天的推演进展甚微。他看了一眼天色,又扫视了一圈同样疲惫不堪的众阵师,最终目光在洛白那“虚弱”的身影上停顿了一瞬,冷哼一声:“今日暂且到此!回去之后,各自整理探测数据,明日清晨,主石室集合,汇总分析!都给我打起精神,若三日后拿不出方案,我等脸上无光是小,耽误了四宗大事,谁都担待不起!”
说完,他袖袍一拂,收起罗盘法器,当先朝着营地方向走去。
众阵师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压力,纷纷起身,默默跟上。
洛白也站起身,拍了拍沾染在衣袍上的骨粉,跟在队伍末尾。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暮色中更显狰狞与神秘的灰白光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三个节点……该如何“帮助”这些骄傲的前辈们,“发现”并“理解”它们呢?
他心中已然有了几个初步的计划。是时候,让这支临时拼凑的阵法师团队,“偶然”地取得一些突破了。而他自己,将继续隐藏在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杂役”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