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6年那个深秋,锦州城的硝烟还没散尽,青绿色的俄军就像涨潮的海水似的漫过地平线,伯丹1号步枪的枪声密得能盖过雷声,那是一场没有赢家的绞杀,两边的血把冻土泡得发黏,踩上去“咕叽”作响,连风里都飘着烧红的铁屑味。
我叫陈满囤,那年刚满十九,打小在京城胡同里跟着爹学修鞋,手上的老茧还没褪干净,就被征兵的锣声敲进了军营。三个月训练,我把“龙吟1864式”后装枪的装填动作练得比系鞋带还熟,可真到了战场才知道,训练场上的靶标不会还手,而辽河平原上的俄国人,枪口比饿狼的牙还尖。
锦州城破的那天,我们刚把曾国华的残部收拾干净。那支湘军确实硬气,最后几十人退守城门洞,拼到刺刀卷刃还在喊“不降”,尸体堆得能挡住城门。我跟着队伍在城外平原休整,弟兄们有的靠在断墙上啃干粮,有的用刺刀挑着头盔接雨水喝,远处的锦州城还在冒烟,空气中混合着血腥味和焦糊味。没人注意到,北方的地平线上,已经泛起了青绿色的浪涛。
“北边!快看北边!”哨兵的嘶吼像鞭子似的抽在每个人心上。
我扔掉手里的半块干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原本空旷的平原尽头,密密麻麻的青绿色人影正铺天盖地涌来,像一大片移动的青草地。他们三三两两分散开来,有的趴在土堆后,有的钻进草丛,还有的借着田埂掩护,推进的队形松散却又透着章法,远远望去,就像一群即将扑食的野狼。
“是俄国人!全员戒备!”李老栓的吼声震得我耳膜发颤。他是我们排的排长,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据说是北伐时跟清军肉搏留下的。“都给我趴下!用工兵铲挖坑!能挖多深挖多深!”
我们慌忙趴在地上,抽出腰间的工兵铲往冻土上戳。那土硬得像铁块,工兵铲扎进去只留一个白印,我憋得脸通红,胳膊青筋暴起,才挖了一个半尺深的浅坑。刚趴进去,就听见一阵“砰砰砰”的枪声,密集得像过年时的鞭炮,子弹呼啸着掠过头顶,打在旁边的土块上,溅起的碎石子砸在头盔上“哐当”响。
“青绿色的俄军像潮水似的漫过平原,三三两两趴在土堆、草丛后,枪声密得像爆豆,比清军的乱枪齐射吓人多了!”我死死按住军盔,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透过坑沿的缝隙,我看见俄军士兵穿着深绿色的军装,裤腿塞进黑色皮靴,肩上的伯丹1号步枪泛着冷光,他们趴在地上,枪口轮流抬起,火光像萤火虫似的此起彼伏。
“他们的枪也是后装的!”王二柱的声音带着惊惶。他是我们班的老兵,参加过很多战争,见过大场面。“伯丹1号,射速能到六到八发每分钟!跟咱们的枪差不了多少!”
我正想回话,就听见斜前方传来一声闷响。旁边班的一个弟兄刚探出头想观察敌情,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的眉心,鲜血“噗”地喷出来,溅在草叶上,顺着叶脉往下淌。他手里的步枪还保持着瞄准的姿势,眼睛圆睁着,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没了气。
“怕个球!他们能打,咱们不能打?”李老栓的吼声压过枪声,“三人一组,交替射击!记住,咱们的‘龙吟’枪射速比他们快,稳住就能赢!”
我旁边趴着王二柱和赵小嘎,赵小嘎跟我一样是新兵,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步枪都快握不住了。王二柱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填弹要快,瞄准要准,别让他们把咱们当成靶子!”
我深吸一口气,拉动枪机,退出空弹壳,迅速填入定装弹。透过瞄准镜,我看见一名俄军士兵正趴在五十米外的土堆后,刚打完一枪,正低头装填。我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扣动扳机,“砰”的一声,那名俄军士兵身子一震,倒在土堆后再也没起来。
“好样的!”王二柱低喝一声,同时开枪击中了另一名试图移动的俄军。
尝到甜头,我胆子大了些,连续瞄准射击,又放倒了两名俄军散兵。可就在我第四次装填时,动作太急,枪托撞到了坑沿,发出“哐当”一声响。瞬间,三发子弹同时朝着我的方向飞来,其中一发擦着我的肩膀飞过,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鲜血很快浸透了玄黑色的军装。
“趴下!别乱动!”王二柱一把将我按倒,手中的步枪连续射击,逼得对面的俄军不敢抬头。“装填时动作轻点!这些俄国人都是老兵油子,耳朵比狗还灵!”
我捂着流血的肩膀,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时我才发现,俄军的散兵战术有多厉害。他们不像清军那样扎堆冲锋,而是匍匐着交替掩护,前面的士兵射击完毕,后面的士兵就趁机移动,冷不丁就打出一枪,不少弟兄还没看清敌人在哪,就已经倒下了。
战场上的枪声越来越密,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我看见一名俄军士兵趴在草丛里,慢慢朝着我们的阵地匍匐移动,他的动作很慢,几乎和草丛的晃动融为一体。王二柱眼疾手快,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背,那名俄军士兵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鲜血从他的军装里渗出来,染红了身下的枯草。
可这样的胜利太少了。俄军的人数太多,漫山遍野都是青绿色的身影,他们的伯丹1号步枪虽然没有弹仓,但射速并不慢,密集的子弹像雨点似的落在我们的阵地上。不少弟兄的浅坑被打塌,只能暴露在开阔地上,瞬间就被打成了筛子。赵小嘎刚想换个位置,就被一发子弹击中了大腿,他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顺着裤腿往下流,很快就染红了他身边的土地。
“小嘎!”我想去救他,却被王二柱死死拉住。“别去!你过去也是送死!”
赵小嘎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微弱的呻吟,直到被一阵密集的枪声淹没。我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能握紧手中的步枪,疯狂地朝着俄军的方向射击。那一刻,我才明白,战场不是英雄梦,是生与死的拔河,稍不留神,就会被拖进地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呐喊声,像闷雷似的滚过平原。我抬头望去,只见俄军散兵线后方,密密麻麻的纵队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我们冲来,大约有上千人,保持着五十米的间距,手中的伯丹1号步枪枪口齐平,远远望去,像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不好!他们要密集冲锋了!”李老栓脸色大变,“全体都有,切换三排轮射!”
这是我们训练时反复练习的战术,三个人为一组,第一排射击完毕后立即蹲下装填,第二排接着射击,第三排做好准备,确保火力不中断。我和王二柱蹲在第一排,随着李老栓的口令,同时扣动扳机。密集的子弹呼啸着飞向俄军纵队,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士兵瞬间倒下,鲜血溅在后面士兵的身上,可他们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
“砰砰砰——”
俄军的枪声越来越近,他们的伯丹1号步枪虽然是单发装填,但上千人同时射击,威力惊人。子弹像雨点似的落在我们周围,不少弟兄因为来不及躲闪,纷纷中弹倒地。我身边的一名士兵刚打完一枪,就被一发子弹击中胸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血洞,身体缓缓倒下,手中的步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王二柱的胳膊也中了一枪,鲜血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流,可他依旧咬着牙装填射击。“别停!一停就完了!”他的声音嘶哑,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眼神却像火一样烫。
我顾不上肩膀的疼痛,疯狂地拉动枪机、装填、射击,手指被枪机磨得火辣辣地疼,却不敢有丝毫停顿。“龙吟1864式”后装枪的射速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每分钟十发的射速形成了一道密集的火力网,俄军纵队虽然勇猛,却在我们的火力压制下不断倒下,青绿色的军装在枯黄的草丛中格外显眼,像一片片被踩烂的青苔。
可俄军的攻势实在太猛了,他们的纵队一波接一波地冲上来,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补位,密集的枪声几乎没有停顿。我看见一名俄军军官挥舞着佩剑,嘶吼着冲在最前面,他的军装已经被鲜血染红,却依旧浑然不觉。王二柱瞄准他,扣动扳机,那名军官身子一震,倒在地上,可他身后的士兵依旧踩着他的尸体前进。
战场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绞肉机,两边的士兵像麦子一样被成片收割。我看见俄军士兵冲进我们的阵地,和弟兄们展开肉搏,刺刀碰撞的“叮叮当当”声、惨叫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一名俄军士兵扑到我面前,我下意识地用步枪挡住他的刺刀,同时扣动扳机,子弹从他的胸膛穿过,他的鲜血溅了我一脸,温热的液体带着腥味,让我一阵反胃。
就在我们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炮声。我抬头望去,只见十二门“虎啸二式”后装炮被骡马拖拽着,快速部署在我们后方的高地上。炮口调整完毕后,朝着俄军密集纵队的侧翼发起了轰击。
“轰隆!轰隆!”霰弹带着尖锐的呼啸飞向目标,在俄军人群中炸开,数百枚铅丸如雨点般落下,瞬间打倒了一片士兵。俄军的纵队队形瞬间被打乱,不少士兵被霰弹击中,身体变得血肉模糊,惨叫声此起彼伏。
“是炮兵旅!亲王殿下派后面援兵来了!”李老栓兴奋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与此同时,右侧传来一阵呐喊声,一个步兵旅的弟兄们正朝着俄军散兵线的后方迂回。他们展开散兵线,手中的“龙吟”枪不断射击,俄军散兵想要回防,却被我们正面的火力死死压制,一时间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
俄军的伯丹1号步枪没有弹仓,单发装填的短板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他们刚低下头装填弹药,我们的子弹就已经射了过来,不少士兵还没来得及完成装填,就被击中倒地。俄军的散兵线与纵队之间出现了漏洞,推进的节奏被打乱,攻势渐渐弱了下来。
王九波亲王骑着高头大马,在亲兵的护卫下出现在高地之上,他手中的佩刀直指俄军方向,高声下令:“全线反击!把这些俄国人赶回老家去!”
我们士气大振,纷纷从浅坑里跳出来,朝着俄军发起冲锋。王二柱虽然胳膊中了枪,却依旧挥舞着步枪,嘶吼着冲在最前面。我跟着人群一起冲锋,肩膀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却顾不上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些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土地。
俄军开始后撤,他们的队形变得混乱,不少士兵丢盔弃甲,朝着北方逃窜。我们紧追不舍,手中的步枪不断射击,倒下的俄军士兵越来越多,青绿色的尸体铺满了平原。我看见一名俄军士兵摔倒在地,想要爬起来,却被后面冲上来的弟兄一枪击中后背,再也没了动静。
夕阳西下的时候,俄军终于全线溃败,朝着北方狼狈后退。我们站在战场上,看着满地的尸体和武器,一时间竟忘了欢呼。平原上到处都是倒下的士兵,有玄黑色军装的大新弟兄,也有青绿色军装的俄军,他们有的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有的紧紧握着刺刀,鲜血染红了干枯的草丛,浸透了脚下的冻土。
我瘫坐在地上,肩膀的伤口还在流血,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王二柱坐在我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胳膊已经用布条包扎好了,却依旧在流血。赵小嘎的尸体躺在不远处,他的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在看着远方的家乡。
李老栓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脸上满是疲惫,却带着一丝欣慰:“小子,你活下来了。”
我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看着眼前的战场,看着那些倒下的弟兄,突然明白,所谓的胜利,都是用鲜血换来的。俄军虽然撤退了,但他们留下的尸体和武器,还有我们弟兄们的鲜血,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远处的辽河河水泛着浑黄的波浪,河面上漂浮着尸体和残破的武器。夕阳的余晖洒在战场上,给满地的鲜血镀上了一层金色,显得格外悲壮。我握紧手中的“龙吟”枪,枪身已经被鲜血染红,变得温热。我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俄军的后续部队还在北方,更大的硬仗还在等着我们。
但我不怕了。经历过辽河平原的绞杀,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修鞋的京城小子,而是一名真正的士兵。只要玄黑色的龙旗还在飘扬,只要手中的步枪还能射击,我就会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把所有侵略者都赶出华夏的土地。
夜幕降临,我们在战场上就地扎营,点燃的篝火照亮了满地的尸体和武器。我靠在一棵焦黑的树干上,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默默发誓:一定要活着回去,给赵小嘎和那些倒下的弟兄们,报一个平安。而辽河平原上的这场血战,将会成为我这辈子最难忘的记忆,永远刻在我的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