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部的医疗室内，空气像是凝固的胶体，沉重而滞涩。唯一的光源来自墙角那台低功率的“秩序发生器”，它散发出的稳定微光，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却无法穿透弥漫在房间每一个分子里的担忧。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顽固不散，与一种属于孩童的、微弱的甜腥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甜腻。
苏晚晴坐在病床边的金属折叠椅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风干的木头。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几个小时？还是一整天？时间在绝对的寂静和等待中，失去了原本的刻度。
小芸躺在临时搭建的、铺着洁净但粗糙床单的病床上，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她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嘴唇干裂，唯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延续。自从两天前，在了望塔上毫无征兆地晕厥过去后，她就一直陷在这种深度的、药物和物理刺激都无法唤醒的沉睡中。
陈末站在稍远一些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药品柜，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苏晚晴那样时刻紧盯着病床。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从不离身的、样式古朴的规则感应面板。但苏晚晴知道，他全部的感知，如同无形的雷达，正牢牢锁定着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生命体征稳定，脑波活动……异常活跃，远超正常阈值，但波形无法解析。”苏晚晴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木头，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遍这毫无意义的监测结果，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点什么。
陈末没有回应。医疗室内只剩下仪器运行时极其微弱的嗡鸣，以及苏晚晴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这死寂几乎要将她逼疯。各种最坏的猜测如同沼泽里的气泡，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翻涌、破裂。是不是那黑色石头有问题？是不是之前穿越沦陷区时受到了某种未知的规则污染？还是小芸那诡异的能力，终于超出了她幼小躯体的承载极限？
就在这时——
病床上，小芸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苏晚晴猛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住那只苍白的小手。
紧接着，小芸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抵抗某种梦魇的纠缠。然后，她那一直紧闭的眼睑，如同被晨风拂过的花瓣，颤抖着，缓缓睁开。
没有初醒时的迷茫和朦胧。那双眼睛睁开的一瞬间，苏晚晴几乎要惊叫出声——那不是人类孩童应有的眼神！瞳孔深处，不再是往日的清澈或空茫，而是仿佛有亿万颗微缩的星辰在其中诞生、湮灭、流淌！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弱蓝白色光芒的数据流，如同拥有生命的星河，在她眼底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奔腾闪烁！
“小芸？”苏晚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呼唤，生怕惊扰了这非人的景象。
小芸似乎没有听到。她的目光没有焦点，直直地望向天花板，仿佛穿透了金属的顶棚，穿透了厚重的地层，看到了某种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浩瀚而恐怖的景象。她小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吵……好吵……”她喃喃自语，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被无数信息洪流撕裂的痛苦，“好多……线……断了……又连上……红色的……黑色的……灰色的……”
陈末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床边，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住小芸眼底那异常的数据洪流。
突然，小芸猛地抬起一只手，指向医疗室的墙壁——那面通往矿坑更深处的、由粗糙岩石和加固金属构成的墙壁。
“那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锐，“黑色的‘心脏’……跳得好快！它旁边……有好多‘坏掉’的线……要缠上来了！缠上……‘亮亮’的东西！”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
呜——！！！
一阵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岩层，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整个医疗室，不，是整个分部据点，都在这低频的震动中轻微地颤抖起来！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桌上的器械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墙角那台“秩序发生器”的光芒，开始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剧烈地、不稳定地闪烁起来！原本稳定的光晕边缘，开始扭曲，滋生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带着污浊感的暗红色彩！
“规则扰动加剧！是‘寂静之心’！”陈末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打破了医疗室内诡异的僵持。他一把抓起旁边的通讯器，“王桐！启动一级应急方案！所有非战斗人员进入掩体！能量输出降低到维持最低生命标准！快！”
命令被迅速执行，据点内传来嘈杂但有序的奔跑声和金属闸门关闭的闷响。
而病床上的小芸，在发出那声预警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眼底奔腾的数据星河骤然熄灭，那非人的神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疲惫和虚弱。她小小的身体软了下来，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的眼睛，恢复了部分清明。她看向近在咫尺的陈末和苏晚晴，小手虚弱地抓住了苏晚晴的衣角，用带着哭腔和恐惧的声音说：
“陈哥哥……苏姐姐……地下的‘大黑块’……生气了……它不喜欢……光……”
苏晚晴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小芸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孩子冰冷汗湿的小身体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痛。这不再是那个说出诡异箴言的小先知，只是一个被可怕力量吓坏了的孩子。
陈末没有靠近，他站在原地，看着相拥的苏晚晴和小芸，又看向墙壁上那仍在不规则闪烁、边缘泛起污浊红色的“秩序发生器”光芒。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风暴正在酝酿。
小芸的“苏醒”，并非简单的恢复。她的能力进化了，或者说，失控了。她不再仅仅是模糊地感知“情绪”或“声音”，而是能直接“看见”规则的线条、能量的流动，甚至……清晰地洞察到“寂静之心”这种恐怖存在的状态和意图！
这能力强大得令人恐惧，也危险得令人窒息。她就像一个人形的、高敏感度的规则探测仪，但同时也成了一个极易被强大规则源吸引和冲击的脆弱标靶。
“她需要学习控制。”陈末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打破了医疗室内劫后余生般的悲戚气氛，“否则，下一次，被‘吵醒’的，可能就不只是‘生气’那么简单了。”
他走到那面被小芸指过的墙壁前，伸出手，掌心贴在冰冷粗糙的岩石表面。一股微弱但精纯的秩序能量，如同涓涓细流，从他掌心注入岩石，试图平复那后面传来的、令人心悸的规则躁动。
“我们必须在她被彻底‘淹没’之前，”陈末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教会她，如何在这片规则的‘噪音’海洋中，守住自己的‘频率’。”
否则，这柄刚刚显露锋芒的双刃剑，第一个割伤的，或许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