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的潮汐缓缓退去,那撕扯存在本身的极致痛苦,如同远去的雷霆,余威仍在每一寸被重新定义的“存在”中震颤,但最狂暴的阶段已然过去。
王恪的意识不再漂浮于虚无,而是被锚定在了一个……“轮廓”之中。
这是一个难以言喻的过程。他首先感受到的不再是破碎的记忆洪流,而是一种沉重的、无处不在的“边界感”。仿佛一个被彻底打碎的瓷器,其无数碎片正被无形之手以宇宙法则为粘合剂,小心翼翼地、一毫米一毫米地重新拼接起来。这不是修复,而是重塑。材料是他原本身体近乎完全湮灭后残留的信息烙印,以及万界管理局库存的、难以想象的珍贵本源奇点能量。
“概念锚定完成度87.3%……意识核心稳定性提升至安全阈值以上……开始注入‘生命织锦’协议能量流,启动宏观物质形态初步重构……”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但语气中似乎少了一丝紧迫,多了一丝审慎的平稳。
星澜的意念化身依旧凝立在一旁,数据流构成的眼眸密切关注着法则织网中央那个逐渐清晰起来的光形轮廓。她能“看”到,王恪那狂暴的格洛菲斯悲怆本源,在星萤那持续不断的、温暖的灵能共鸣安抚下,虽然依旧如同蛰伏的火山,却罕见地呈现出一种相对“平静”的状态,被动地接受着外力的塑造。
“优先构建神经网络及主要能量回路框架。同步率必须达到99.999%以上,允许误差范围低于量子涨落级别。”星澜下达着精确到极致的指令。肉身的重塑,尤其是对于王恪这种力量本源极其特殊且强大的个体,容不得半点马虎,否则轻则力量尽失,重则瞬间崩解。
王恪的“感知”在慢慢回归。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温润而磅礴的能量,正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在他那虚无的“轮廓”内缓缓流淌、构筑。这能量流过之处,一种微弱到极致的、类似“触觉”的感知开始萌芽。不是真实的皮肤接触,而是能量节点形成时产生的、对空间和自身存在的初级反馈。
接着,是“听觉”。那不再是星萤直接响彻在意识核心的呼唤,而是通过正在重构的、极其雏形的听觉神经,捕捉到的外界模糊声音——似乎是能量流动的低沉嗡鸣,以及仪器运行的、有规律的轻微嘀嗒声。
然后,是……“视觉”。
一片朦胧的、柔和的白光。光芒中,隐约有无数纤细到极致的金色法则丝线在舞动、编织,如同宇宙中最精密的织机,正以他的存在信息为蓝图,纺出血肉的经纬。
他尝试“动”一下,哪怕是意念中一个微小的指令,想要转动一下“视线”。
轰——!
一股源自每个正在生成的细胞层面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传来,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几乎让他刚刚稳定下来的意识再次溃散。新生的神经末梢敏感得可怕,任何微小的能量扰动都会被放大成难以忍受的刺激。
“警告!目标意识尝试进行未授权的微观干涉!重构进程出现扰动!”
“停止一切非必要意识活动!”星澜的意念立刻如冰水般浇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的‘身体’现在脆弱得如同初生恒星的气态外壳,任何来自你本意识的主动干预,哪怕是‘想要看一眼’的念头,都可能导致局部结构过载崩坏!静心,收敛你的意念,感受,但不要控制!”
王恪立刻停止了所有尝试。剧烈的痛苦和眩晕感缓缓退去。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是一个旁观者,一个体验者,但绝非主导者。他的意识如同乘客,正乘坐着一艘由管理局最高科技和三位至高议员力量驱动的、精密无比的船,航行在重塑血肉的惊涛骇浪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船舷(星萤的链接),不让自己被甩出去。
他不再试图“做”什么,而是彻底放空,将意识沉浸在这种奇特的“被塑造”的感觉中。
他“感觉”到骨骼的框架被一丝丝构筑出来,不再是普通的钙质,而是融入了某种能够承载他本源力量的奇异结晶;他“感觉”到肌肉纤维如同活物般生长、缠绕,每一条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却又被更强大的约束法则牢牢禁锢在雏形内;他“感觉”到内脏器官的虚影逐渐凝聚,心脏的位置,一团高度浓缩的能量核心正在形成第一次缓慢而有力的搏动……
这是一个缓慢到极致,又精密到令人窒息的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股温润的能量流渐渐变得平缓、稳定。法则丝线的舞动也开始放缓,最终趋于静止,然后如同完成使命般,缓缓隐没、消失。
王恪的“感知”变得清晰了许多。
他感受到了“重量”。一种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属于物质身体的重量,压迫着他身下的支撑面。他感受到了“温度”,周围修复液的微凉,以及自身核心区域散发的、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热量。
他听到了自己“呼吸”的声音——虽然极其微弱、缓慢,但那确实是空气(或某种维持生命的气体)被吸入、呼出的声音。他甚至能模糊地感受到胸腔的起伏。
“……宏观物质形态重构初步完成。生命体征稳定,处于最低维持水平。意识核心与肉身连接成功率100%。进行最后同步校准……”提示音响起。
那片朦胧的白光开始变得可以“聚焦”。王恪小心翼翼地、不敢带有任何主动意图地,尝试着“看”。
模糊的、弧形的透明舱盖轮廓映入“眼帘”。舱盖之外,是柔和的白光,以及一些模糊的、闪烁着数据流的大型仪器轮廓。
他……回来了。
以一种全新的、脆弱不堪的、但确实存在的“肉身”,回来了。
“……王恪大哥?”星萤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直接响彻意识海,而是仿佛通过某种设备,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了他新生的、极其敏感的耳中。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几乎要哭出来的喜悦。“你……你感觉怎么样?”
王恪想开口回答,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声带,甚至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他只能集中全部的意念,通过那依旧存在的、微弱的灵能链接,传递过去一个简短却无比清晰的意念:
“……冷……”
这是他的第一个真实触感。
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源自这具初生躯体的、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和酸痛。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具身体,就像一件刚刚烧制完成、还未完全冷却的绝世瓷器,美丽、完整,却脆弱得轻轻一触就会碎裂。
但他确确实实地,重新拥有了“身体”。
星澜的意念靠近了一些,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初步重构完成。你现在的身体强度相当于未经过训练的普通碳基生命体婴儿,并且极度敏感。任何超出承受范围的能量波动或物理刺激都可能导致崩溃。接下来是漫长的适应和强化期。记住,你活下来了,但战斗远未结束,现在的你,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保护和……耐心。”
王恪无法回应,只能通过意念传递出一个微弱的、表示“明白”的波动。
他的“目光”再次尝试聚焦,透过那弧形的透明舱盖,望向那片模糊的、代表着“外界”的白光。
他还活着。
以一场近乎神迹的法则级手术为代价,以所有同伴的牺牲为代价,以星萤不顾一切的呼唤为锚点……他,王恪,从彻底的虚无中,被强行拽了回来。
冰冷的修复液中,他新生的、苍白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回归之路,才刚刚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