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雨后的空气带着一丝湿润的凉意,混着殿内百合的清香,沁人心脾。
苏浅月依然倚在窗边,天际那道绚烂的虹霓尚未完全消散,只是颜色淡了些,像一幅快要褪色的古画。她手中的茶盏已经凉了,但她浑然不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温润的浮雕花纹。
意识深处那片由万千苦主怨念汇聚而成的金色海洋,此刻已然风平浪静。它不再是冰冷的交易所,不再有任务,不再有兑换,只是如一片温暖的内海,安静地存在于她的灵魂之中,等待着她最后的意志。
一个念头,便可让它彻底消散。
这个想法极具诱惑力。她的仇已经报了,柳玉容、苏巧儿、赵承、陈皇后……所有曾将她推入深渊的人,都付出了代价。赵玦的江山稳固,念月和安禾也已能独当一面。她的人生,似乎已经圆满。
就此放手,让这纠缠了两世的怨念与力量,随着她自己的圆满,尘归尘,土归土。从此以后,她只是苏浅月,是皇后,是母亲,再不必背负这沉重的秘密,可以真正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她的指尖微微一动,那片金色的海洋便感应到了她的意图,泛起了一丝将要消散的涟漪。
可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在黑暗中看到的画面。
那个被族人捆绑着,眼中满是绝望与不解,最终沉入池塘的女子。冰冷的塘水灌入鼻腔的窒息感,仿佛还残留在她的喉间。
那个抱着幼子,在寒风中被夫家族人推出大门,身后是她与丈夫辛苦半生才置办下的家业,如今却成了别人的东西。那份走投无路的茫然,让她心口一阵抽痛。
还有那个在烈火中焚尽最后一丝尊严的青楼女子,在棍棒下失去孩子又被活活打死的妻子……
她们的脸,在她的意识中一一浮现,模糊,却又清晰。她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不是祈求,也不是依赖,而是一种深沉的、跨越了时空的共鸣。
她们的苦,她都尝过。
她们的路,她替她们走出来了。
可她走出来了,然后呢?关上门,假装这世上再没有这样的苦难了吗?
苏浅月缓缓地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案上。那里,放着林晓从青州送来的公文,放着锦绣阁的年度财报,放着安禾记录的种痘名录。
林晓能为青州的张氏讨回公道,是因为她读了女学,懂了律法。
锦绣阁的姑娘们能成立女商会,反哺贫困姐妹,是因为她们学了商科,掌握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安禾能让京郊数以百计的婴孩免于天花之厄,是因为她传承了母亲的医术,并有机会将其发扬光大。
知识、律法、技能、财富……这些,才是真正能将人从泥潭中拉出来的力量。而她脑海中这片金色的海洋,这由万千苦主的怨念与不甘汇聚而成的力量,若仅仅是用来复仇,未免太小看它了。
不,它不该消散。
它不是复仇的工具,它是抗争的火焰。
它不是委屈的集合,它是希望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