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殿坐落于青冥峰之巅,并非金碧辉煌,反而古朴雅致,以万年灵木与青玉为基,檐角飞扬,隐于云霭之间。殿前有灵泉潺潺,奇花异草点缀,灵气浓郁得几乎化液,呼吸间令人神清气爽,显然是整座灵峰的枢纽所在。
时墨白与楚纪野跟随柳长青踏入大殿。殿内陈设简洁,最显眼的便是正中央一座青铜色的三足丹炉,炉身铭刻着繁复的火焰与草木灵纹,散发着温润的热力与沁人心脾的药香。
炉旁有几个蒲团,另有一面墙壁被改造成了巨大的玉质书架,上面陈列着无数玉简、兽皮卷轴以及一些封存在水晶匣中的稀有灵植样本。
柳长青在丹炉旁的主位蒲团上坐下,示意二人也坐。
“不必拘礼。此处非正式议事之所,算是老夫平日静修、处理峰内琐事的地方。”柳长青语气温和,仿佛只是寻常长辈与晚辈闲聊,但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墨白,你入我青冥峰也有数年了。以往只知你勤勉,却性子孤僻,于符卡一道进展缓慢。不曾想,陨星海一行,竟让你脱胎换骨。”
他目光落在时墨白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真形初凝,混沌道韵圆融内敛,更难得的是,根基扎实无比,远超同侪。
赵长老传讯中对你赞不绝口,称你于混沌符理有惊人之见,更在源井异变中临危不乱,助同门脱困。老夫很是好奇。”
时墨白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柳长青看似温和,实则每一句话都在观察、试探。他恭敬道:“峰主谬赞。弟子以往愚钝,幸得家族所遗一枚古符残片,于陨星海险境中有所感悟,方侥幸突破。
至于混沌符理……弟子只是因体质特殊,对混沌之气感应敏锐些,偶有所得,不敢称见解。”
他将突破归功于“古符残片”和“体质特殊”,既解释了变化,又留有余地,不暴露汉字秘密和源核本源。
“古符残片?”柳长青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修行路上,因一件古物或一次顿悟而改变命运的例子并不罕见。“能于绝境中抓住机缘,亦是你的造化。你的混沌体质,确实罕见。老夫观你方才气息,似对‘生灭’、‘归寂’之道,已有触及?”
时墨白点头:“弟子在源井中,见识了混沌演化的些许景象,对‘万物生于混沌,亦归于混沌’略有感悟。”
“好一个‘生于混沌,归于混沌’。”柳长青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轻叹,“此乃至理。我青冥峰以培育灵植、炼制丹药为本,看似与战斗杀伐无关,实则深究下去,亦是参悟‘生发’、‘调和’、‘转化’之道。
草木枯荣,丹药成毁,何尝不是一种混沌生灭的体现?你之感悟,于丹道、灵植之道,或许亦有触类旁通之妙。”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既对混沌有独特感悟,可曾想过,以此为基础,研习丹道或灵植之术?我观你心性沉稳,灵觉敏锐,是个好苗子。若你愿意,老夫可亲自指点你,甚至收你为记名弟子。”
收为记名弟子!这可是极大的殊荣!一峰之主,洞虚境大能的记名弟子,身份地位将截然不同,能调动的资源和获得的庇护远超普通内门弟子。
楚纪野看向时墨白,眼中带着支持,无论他做什么决定。
时墨白心中快速权衡。柳长青的橄榄枝来得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展现出的潜力和对混沌的独特理解,对专研“生发转化”之道的青冥峰而言,确实有特殊价值。
成为峰主记名弟子,短期内利益巨大,能更好掩饰自身秘密,获得修行资源,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震慑像王焕那样的宵小。
但弊端也同样明显。一旦绑上柳长青的战车,必然卷入青冥峰乃至流云宗更高层的派系纷争。而且,“记名弟子”意味着更密切的关注和可能的“考察”,自己的某些秘密暴露的风险也会增加。
更重要的是,他与楚纪野的目标是建立“黎明”,未来很可能要脱离宗门,过于紧密的绑定可能成为束缚。
电光石火间,时墨白已有决断。他起身,对柳长青深深一礼,语气诚恳:“峰主厚爱,弟子感激不尽。能得峰主指点,乃是弟子求之不得的福缘。只是……”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弟子深知自身根基尚浅,于混沌之道不过初窥门径,感悟杂乱,尚未形成体系。且弟子性情散漫,恐难以长期专注于丹道或灵植的精细功夫,有负峰主期望。
再者,弟子与道侣楚纪野历经生死,早已心意相通,未来修行之路,亦想与他并肩探索,可能无法常驻峰内静修。”
他这番话,既表达了感激和愿意接受指点的态度,又以“根基尚浅”、“性情不合”为由婉拒了立刻成为记名弟子的邀请,同时强调了与楚纪野不可分割的关系,暗示自己不会完全受宗门规矩束缚。
柳长青静静听着,脸上并无不悦,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你倒是坦诚。”柳长青点点头,“不愿受拘束,想与道侣携手探索大道,此心可嘉。也罢,记名弟子之事,暂且不提。不过,你既是我青冥峰弟子,又有此天赋,老夫便不能视而不见。”
他手指轻敲膝盖,沉吟道:“这样吧。每月初一、十五,你可来这青冥殿两个时辰,老夫与你探讨混沌符理与丹植之道的相通之处,有何疑问,也可提出。不算正式师徒,只当是峰内长辈对杰出晚辈的些许指点。如何?”
这相当于给予了时墨白一个极为宽松的“特权”——可以随时向一位洞虚境大能请教,又无需承担正式弟子的义务。这无疑是柳长青释放的最大善意和投资。
时墨白这次不再犹豫,恭敬行礼:“多谢峰主!弟子定当珍惜此机缘,勤加修行,不负峰主厚望。”
“嗯。”柳长青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目光转向楚纪野,“楚小友。”
楚纪野起身,抱拳:“峰主。”
“你之体魄气血,煞气与星辰之力熔炼一炉,更有一股罕见的‘镇压’真意,走的乃是上古战修的路子,刚猛霸烈,与墨白的混沌之道截然不同,却又隐隐互补。”柳长青眼光毒辣,一语道破关键,“客卿弟子玉符,稍后会让执事堂送来。
凭此符,你可自由出入青冥峰大部分区域,兑换部分宗门资源,也可接取一些适合的任务。流云宗内,虽有尊卑,但更重实力与贡献。你既为墨白道侣,又身具潜力,当好生把握,莫要辜负了这份机缘,也莫要因过往身份而自轻或戾气过重。”
这番话,既有认可,也有告诫。承认了楚纪野的潜力和地位,也提醒他遵守宗门规矩,控制杀性。
楚纪野目光沉静,点头应下:“纪野明白,谢峰主。”
柳长青点了点头,神色稍肃,转入下一个话题:“陨星海之事,虽已了结,但余波未平。
混沌源井化墟,动静极大,已引起多方关注。星宫、阴鬼宗此次现身,恐非偶然。据宗门密讯,近日陨星海周边星域,陌生强者出没的频率有所增加,似在探查什么。”
他看向时墨白:“墨白,你身具混沌道体,又在源井中有特殊际遇,恐怕已被某些势力留意。宗门虽大,能提供庇护,但终究不可能面面俱到。
你二人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若无必要,近期莫要轻易离开宗门辖地,尤其不要去往偏僻或混乱星域。”
“弟子谨记。”时墨白肃然道。柳长青的提醒,印证了他的预感。
“另外,”柳长青沉吟片刻,道,“三年后,宗门将开启‘天工秘境’。此乃流云宗掌控的一处上古遗迹,内蕴无数天材地宝、古符传承,更有锤炼神魂、感悟法则之奇效,是我宗筑基弟子最重要的机缘之一。
按惯例,各峰需选派杰出弟子进入。以你二人如今的实力与潜力,届时应有资格争取名额。”
天工秘境!时墨白心中一动,这可是流云宗的核心资源之一,若能进入,对修为和见识必有巨大提升。
“不过,”柳长青话锋一转,“名额争夺,向来激烈。不仅看实力,也看贡献、人脉,乃至背后派系的角力。你二人需早做准备。墨白,你每月来此听讲,亦可算是积累‘贡献’的一种。楚小友,你既为客卿,亦可通过完成任务积累贡献。”
“多谢峰主提点!”两人齐声道。柳长青这番话,无疑是在为他们铺路。
又闲聊了几句关于陨星海见闻和混沌之气的细节,柳长青便端茶送客。
离开青冥殿,走在云雾缭绕的山道上,时墨白与楚纪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一丝振奋。
柳长青的态度,比预想中更好,提供的支持和庇护也更为实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明确的警告和即将到来的“天工秘境”争夺。宗门内部的暗流,外部的威胁,都预示着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
“我们先回住处,尽快将客卿玉符和贡献体系弄清楚。”时墨白低声道,“然后,需要开始为‘黎明’的建立,做一些前期准备了。
宗门,可以是我们暂时的庇护所和资源获取地,但绝不能是终点。”
楚纪野握紧他的手,点了点头。无论前路如何,他们都将一同面对。
而在青冥殿深处,柳长青独自坐在丹炉前,望着炉中跳跃的火焰,眼神深邃。
“混沌道体,触及归寂真意……此子来历,恐怕不止‘古符残片’那么简单。赵千壑那老滑头,传讯中语焉不详,似有忌惮……”他喃喃自语,指尖一缕青色丹火跳跃,化作一枚枚微小的符文,又迅速湮灭。
“不过,只要他心向青冥峰,便是一份难得的机缘。
那天工秘境……或许是个不错的观察机会。至于星宫、阴鬼宗,还有那道连老夫都感到心悸的星海意念……山雨欲来啊。”
他轻轻一叹,炉火映照着他清矍的脸庞,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