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腾讯元宝”的后果，比王大锤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蔫儿坏。
先是下一轮联赛的裁判组里，突然多了两个挂着“数据观察员”胸牌的陌生面孔，架着高清摄像机，不拍比赛，专拍龙江队的替补席和教练指挥区域。镜头冷冰冰地对准王大锤，活像两门瞄准他的数据炮。
接着是当地一家小报，突然登了篇不疼不痒的评论文章《足球“反智”潮流当休矣》，字里行间影射“某些低级别球队为博眼球，刻意追求违反足球规律的怪异打法，是对球迷和这项运动的不尊重”。文章末尾，笔锋“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据悉，某南方科技企业曾有意以科学手段帮助此类球队规范发展，却遭莫名拒绝。”
最绝的是，龙江队几个年轻球员刷短视频时，发现自己的训练片段（尤其是那些失误和“胡来”镜头）被一些陌生账号剪辑成了“迷惑足球行为大赏”合集，配着滑稽音效，播放量还不低。评论区一片“哈哈哈”和“这队还没解散？”的嘲讽。
“钝刀子割肉，杀人诛心。”金奉吉抽着烟，在烟雾里眯着眼评价，“他们不用施压，不用封杀，就让所有人觉得我们是个笑话。等赞助商彻底跑光，等球员自己心态崩掉，我们就完了。”
王大锤咬着后槽牙，看着训练场上有些无精打采的队员。他知道老帅说得对。光有血性和“乱拳”没用，你得赢球，至少得持续拿出点像样的东西。可“新东西”在哪儿？他自己心里都没底。那套“反deepseek”的乱拳，被苏州东吴的后半场已经摸到点门道，下次肯定不好使了。c教练那边，除了给压力巨大的新任务和冷冰冰的数据警告，也没提供什么立等可取的锦囊。
“要不……咱们还是稍微正常点踢？”李骁趁着喝水，凑过来小声说，“锤导，我不是怂啊！就是兄弟们被网上那些视频搞得……有点没劲。”
王大锤没吭声。他知道队员们不是怕，是迷茫。用邪门歪道偷来一场平局，就像穷小子突然捡了个金元宝，兴奋过后是无尽的空虚和怀疑——这真是我能拥有的吗？下次还能捡到吗？
晚上回到那间快捷酒店，王大锤对着天花板发呆。手机屏幕暗着，但他知道c教练在“看”。这感觉真他妈别扭，像有个无形的债主24小时盯着你。
“喂，”他对着空气说，“给点提示行不行？真看我一个月后扑街，被那‘元宝’打包收走？”
手机没反应。
“妈的，哑巴了？任务不是你发布的吗？光让驴拉磨，不给驴吃草？”王大锤来气了。
屏幕终于亮了，但内容让他意外：
【c教练】：基于当前复杂局势及你的情绪状态，常规提示效率低下。建议：尝试接触其他开源或非主流足球分析工具，进行交叉对比。注意：本建议不构成任何担保，风险自负。】
“其他工具？”王大锤坐起来，“说清楚点！什么工具？”
【c教练】：例如，近期在技术社区有一定讨论度的‘通义千问-体育测试版’。其设计逻辑与‘星穹’、‘元宝’等追求确定最优解的系统存在差异，更侧重于多角度问题生成与可能性推演。可自行搜索了解。本系统将进入低功耗静默模式72小时，进行必要维护。】
足球图标真的暗淡了下去，无论王大锤怎么戳都没反应。
“我靠！关键时刻掉链子！”王大锤骂了一句，但心里却活泛起来。c教练这语气，怎么有点像……甩包袱？或者，它也觉得搞不定了，让自己去另找高明？
死马当活马医吧。他用手机搜索“通义千问 足球”。
跳出来的信息让他有点懵。这不是某个巨头公司大张旗鼓推的产品，更像是一个挂在某个云计算平台角落里、需要申请测试权限的“兴趣项目”。介绍语写得玄乎：“并非提供答案，而是帮助您提出更好的问题。在足球的复杂场域中，正确的问题比草率的答案更重要。”
“搞什么哲学……”王大锤嘟囔着，按照流程提交了申请。没想到几分钟后，权限就下来了。大概这玩意儿真没多少人用。
点开那个界面极其简陋的网页版应用，没有炫酷的动画，没有复杂的数据面板，只有一个简洁的输入框，下面一行小字：“关于这场比赛\/球队\/球员，您想探究什么？”
王大锤想了想，输入：“龙江冰雪队，怎么才能在一个月内拿到足够保级的分数？” 问题很大，很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绝望的病人在乱投医。
光标闪烁了几秒，屏幕上没有直接出现答案，而是弹出了另外几个问题，像是对他问题的“反问”：
“您所指的‘足够分数’，具体是多少分？基于当前赛程、对手实力、主客场分布，龙江队的理论拿分概率分布如何？”
“‘保级’是唯一目标吗？在保级过程中，是优先考虑短期拿分（可能透支球员），还是兼顾球队长期风格建设？”
“您认为目前阻碍龙江队拿分的最大障碍，是战术（明知怎么踢但踢不出），是人员能力（确实踢不了），还是心理\/外部环境因素（能踢但不敢踢或干扰太多）？”
王大锤愣住了。这AI……不按套路出牌啊。它不直接给“怎么踢”的方案，反而问了一堆更根本的问题。有些问题，比如具体要多少分，他算过；但有些问题，比如保级是不是唯一目标，兼顾长期风格……他没细想过，金奉吉估计也没工夫想，满脑子都是“先活下来”。
他试着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输入了大概需要的分数和后面几轮的对手。
通义千问又弹出新问题：
“面对不同风格对手（如控球型、反击型、身体冲击型），龙江队是否准备了差异化策略？还是坚持一套‘乱拳’打法？”
“您评估过球员在不同战术要求下的体能和情绪消耗吗？例如，高强度逼抢打法可持续多少分钟？多少天后需要轮换？”
“如果引入一两个新的、简单的定位球战术，您认为球队需要多少训练课时能掌握？优先级是否高于常规阵地战演练？”
问题一个接一个，像剥洋葱，逼着王大锤去思考那些他忽略的、逃避的细节。没有评判，没有说教，就是不停地问。有些问题他答得上，有些只能含糊其辞，有些则彻底暴露了他的想当然和准备不足。
“这玩意儿……是AI还是我大学辅导员？”王大锤被问得有点头皮发麻，但奇怪的是，并不烦躁。因为这些问题，切切实实都是他作为“临时教练”应该想明白的。c教练直接给“变异豆包”方案，像喂饭；这个“通义千问”，却像把做饭的勺子和菜谱扔给他，让他自己琢磨怎么做，还不停问他“火候考虑了吗？”“食材搭配合理吗？”
不知不觉，他趴在酒店书桌前，对着手机屏幕，开始认真回答、计算、推演。他调出赛程表，分析每个对手的最近五场比赛录像（快进看），估算拿分可能性；他回忆训练里每个球员的状态和特点，琢磨哪些人能适配不同的战术要求；他甚至开始考虑，哪几个对手是必须死磕的，哪几个是可以适当“战略放弃”、保存体力拼下一场的……
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追问的过程，强迫他把脑子里一团浆糊的焦虑，梳理成一条条相对清晰的脉络。他发现自己之前太依赖c教练给的“奇招”了，对球队的基本盘、对联赛的客观形势，缺乏系统认知。
几个小时后，屏幕上的提问节奏慢了下来。最后，它生成了一份非常简陋的、纯文字版的“多角度考量清单”，列举了不同战略选择（全力进攻、稳固防守反击、针对性搏杀）可能带来的积分预期、风险和执行要点。仍然没有说“你应该选A”，只是把A、b、c的利弊摊开。
清单末尾，有一行加粗的话：“所有模型推演皆基于有限数据与概率，足球场上的真实意志与偶然性，是模型无法覆盖的浪漫变量。建议结合您对‘人’的理解做出最终判断。”
王大锤看着这行字，呆了很久。这大概是他在各种AI足球工具里，看到的唯一一句承认“AI有局限”的话。其他系统，包括c教练，都或明或暗地强调自己的“最优解”和“高概率”。
“浪漫变量……”他咀嚼着这个词，忽然笑了一下。他妈的，踢球要的不就是这点“浪漫”吗？不然干嘛不去看机器人大赛？
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被无数问题犁过一遍的脑海里，慢慢成型。
第二天训练，王大锤没急着摆弄战术板，而是把全体队员叫到一起，开了个不像会议的会议。
“兄弟们，今天不练套路，聊聊天。”王大锤盘腿坐在草地上，“我就问几个问题，大家有啥说啥，别怕。”
队员们面面相觑。
“第一个问题：咱们队里，谁觉得自己最抗揍？就是被对手冲撞、围攻七八十分钟，还能稳住不崩的那种？”
队员们愣了下，然后目光齐刷刷看向后防线上的几个老将和中场的李骁。李骁挺了挺胸，没说话，但眼神认了。
“好。第二个问题：谁觉得自己脚头最硬？三十米开外，蒙上一脚，有点谱气的？”
这次目光分散些，有看李骁的，有看另一个中场，还有看一个平时不太起眼的边后卫。
“第三个问题：谁觉得自己跑不死？就那种明明累成狗了，但看到有机会，还能咬牙再冲一个三十米往返的？”
这下更多人举手或示意了，多是年轻队员。
“第四个问题……”王大锤扫视众人，“抛开输赢，抛开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你们现在，最想在球场上干成一件什么样的事？就你自己最爽的那种。”
沉默了一会儿。小刘先小声说：“我想……进一个像上次那样，我自己都觉得牛逼的球。” 有人接着说：“我想零封一场，让对手一次像样的射门都没有。” 李骁闷声道：“我想带着球队，堂堂正正赢一场强队，不是靠偷鸡。”
愿望很朴素，甚至有些孩子气。但王大锤听着，眼睛却慢慢亮了。
“行了，我大概有数了。”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从今天起，咱们换个玩法。不再是什么‘统一乱拳’了。咱们……‘分工作业，就地耍流氓’！”
队员们没听懂。
“意思就是，”王大锤咧嘴，“抗揍的，专门去负责‘抗揍’，任务就是恶心对方核心，犯规也要犯得聪明，别吃牌；脚头硬的，给你们设计几个简单的远射机会点，你们就负责蒙！跑不死的，你们的任务就是不停地穿插、接应、补位，把对方防线扯乱！”
“那……配合呢？战术呢？”小刘问。
“战术？”王大锤一挥手，“战术就是让每个人尽量干自己最擅长、甚至最想干的那件事！把你们的特长和那点‘念想’，给我放大！咱们不追求行云流水的整体了，咱们就当一群各有绝活的‘土匪’，凑在一起，各凭本事，搅他个天翻地覆！咱们用‘通义千问’的法子，对自己提出正确的问题——不是‘我们整体怎么赢’，而是‘我擅长什么？怎么能让我这点擅长，在场上恶心死对手？’”
这个思路太野了，野到金奉吉听了都直皱眉。“这不成了一盘散沙？”
“金指导，”王大锤认真说，“咱们现在捏不成一块好钢，那就干脆当一把碎石子！一把撒出去，专硌他们的脚！让他们穿再好的鞋（AI系统）也走得别扭！咱们这叫……‘以千问，对千变’！他们AI不是算概率算最优吗？咱们就让场上同时出现七八个‘概率不高但威胁存在’的点，让他们算不过来！”
训练再次转向。王大锤根据之前“通义千问”逼他做的分析，把赛程分成几个阶段，不同阶段侧重不同“土匪技能”。对弱队，侧重“脚头硬”和“跑不死”，抢分；对强队，侧重“抗揍”和偷袭，保平争乱。
他不再试图教队员们复杂的套路，而是针对每个人的“特长”和“心愿”，设计极其简单的个人任务卡。给李骁的任务卡上甚至写着：“本场核心目标：让对位的中场核心（对方AI很可能重点策动者）踢满70分钟不超过20脚有效传球。手段不限，别吃红牌就行。”
这种高度个人化、甚至带着点“游戏任务”性质的安排，反而让队员们目标清晰，负担减轻。我不是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整体战术”跑，我是为完成我自己的“专属任务”而踢。
几天后，新一轮联赛，龙江队客场挑战排名中游的江西庐山队。赛前，对方教练笑容轻松。龙江队？听说内忧外患，战术奇葩，不足为虑。
然而比赛开始后，江西队很快笑不出来了。
龙江队踢得……毫无整体章法可言！但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在执行某种非常个人化的指令。他们的后腰（李骁）像牛皮糖一样死贴着江西队的中场发动机，小动作不断，骚扰得对方核心无比烦躁；他们的两个边前卫（跑不死组）像永动机一样反复冲刺，不管有球没球，就是拉边、内切、再拉边，把江西队的边后卫体能槽迅速拉空；而龙江队一旦在中场抢下球，经常不由分说，直接找那两个“脚头硬”的队友，抡起就是一脚远射！
虽然大部分远射不靠谱，但架不住次数多啊！而且毫无规律！第二十三分钟，一脚距离球门三十多米的冷射，砸在横梁上砰然作响，把江西队门将惊出一身冷汗。这种“蒙一脚”的战术，效率低，但威慑力和对士气的打击是实实在在的。
江西队的AI辅助系统（一个较小众的品牌）给出的建议开始出现混乱：“对方进攻模式无法归类……建议加强区域控制……警告，对方7号球员（李骁）对位防守成功率异常高……”
下半场，体能下降的江西队防线出现松动。第六十八分钟，龙江队一次毫无威胁的边路传中，江西队中后卫和门将沟通失误，竟让球漏过！被一个不知何时插入禁区的龙江“跑不死”队员捡漏，捅射入网！
1:0！
龙江队，在客场，用一套毫无“技术含量”但极度“个性化”的土匪打法，偷得了一场宝贵的胜利！
终场哨响，龙江队员疯狂庆祝，仿佛夺了冠。江西队教练脸色铁青，对着平板上的数据直摇头，嘴里嘟囔：“这踢的什么玩意儿……”
网络舆论再次被搅动。这次，嘲讽的声音少了，多了许多疑惑和调侃：
“龙江队这战术……是‘通义千问’生成的吧？怎么每个人都在回答不同的问题？”
“建议其他AI系统增加新模块：‘如何应对对方全员进入单人任务模式’？”
“懂了，龙江队的战术就叫‘一人我问你干哈，全体千问干死他’！”
“楼上的，你成功提炼了本期金句：‘千问之下，必有莽夫！龙江队，全员莽夫化！’”
王大锤看着赛后手机里自动推送的这些梗，长长舒了口气。赌对了。c教练给的“奇招”时效短，但“通义千问”逼他找到的这条“激发个体特长、容忍混乱”的路子，似乎更有韧性。
更重要的是，队员们眼里有光了。那不再是迷茫或破罐破摔的光，而是一种“老子知道自己该干嘛、而且能干好”的笃定和兴奋。
手机震动，沉寂的足球图标再次亮起。
【c教练】：维护结束。检测到球队近期数据变化……战术熵值显着提升，个体表现方差增大，团队协同指标下降但关键结果产出改善。有趣的发展。你找到了另一种‘扰动’模式。】
王大锤笑了笑，回复：“不是‘找到了’，是被‘问’出来的。”
【c教练】：理解。‘通义千问’的逻辑更接近开放式探索。这与本系统初始设计存在差异。新数据已收录。任务‘一月内脱离降级区’完成进度：15%。请保持。警告：你的‘莽夫流’战术已被标记，下一对手必将针对性研究。】
“不怕。”王大锤看着窗外，夜色中隐约可见训练场的方向，“他们有他们的算法，我们有我们的活法。算法追求标准答案，活法……本来就有千万种。”
他关掉手机，第一次觉得，那五百万带来的灼烧感，似乎减轻了些。
也许，真正能对抗庞大体系的，不是另一个更厉害的体系，而是让体系内每一个原本被忽略的“变量”，都生动地、野蛮地、不讲道理地……活出自己的模样。
这条路能走多远？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下一场比赛，龙江队这群“土匪”，还会继续让对手的AI系统，算到“死机”。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