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碎裂的蛛丝,轻飘飘地贴在枯黄的山丘之间,将远处的轮廓晕染成模糊的剪影。车队在离开瘟疫哨站后的第三个清晨,停驻在一处背风的岩壁凹陷处休整。六辆功能各异的车辆围成半圆,引擎熄火后的寂静里,只余下远处风卷沙砾的沙沙声,以及“丰收号”水培循环系统低微的嗡嗡声——那声音经过韩博士团队的紧急隔音处理,已降至几乎不可闻的程度,却如同生命的脉搏,在废土的沉寂中悄然跳动。
林凡靠在“铁堡垒”敞开的车门边,嘴里含着一颗水果糖。甜味早已在干燥的口腔中淡去,只剩下一小块坚硬的糖体在齿间缓缓磨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在与这枯燥的等待为伴。他的目光扫过车队,每一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左侧,“磐石号”车身上藤蔓腐蚀留下的疤痕已经过艾莉和老周的紧急修补,涂上了一层暗灰色的防锈密封胶,在晨光下如同愈合的伤疤,透着历经战斗后的坚韧;右侧,“白衣号”的侧滑门敞开着,韩博士正带着他的学生在车尾的小型实验台前忙碌,显微镜的目镜反射着冷光,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后方,“游隼号”车顶,小刀正用一块沾了碱性溶剂的布擦拭霰弹枪枪管,动作有些迟缓——他身上那些孢粉过敏引起的皮疹虽已消退大半,但皮肤仍残留着淡淡的红痕,瘙痒感在夜间尤其明显,让他难以安睡。
“兄长,前方五公里处检测到小规模移动热源。”零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三辆改装皮卡车,八至十人,速度约每小时四十公里,正沿旧公路自东南方向驶来。未检测到伊甸制式装备能量特征,武器信号以火药枪械和冷兵器为主。”
林凡直起身,将口中的糖块狠狠咬碎,甜腻的最后一丝余味迅速被干燥的空气吞噬。“全员保持警戒,但不要主动暴露。”他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迅速传达,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小刀,上了望点。石坚,带你的人检查车顶武器系统,做好应急准备。其他人,非战斗人员暂时进入车内。”
指令下达的瞬间,车队如同沉睡的野兽般悄然绷紧了肌肉——“磐石号”车顶的23mm机炮塔缓缓转动了一个微小角度,炮口精准指向热源来向的山脊缺口,透着冰冷的威慑力;“游隼号”的车窗升起深色防弹玻璃,将车内情形完全遮蔽;艾莉从“工坊号”探出头,手中握着一把加装了简易瞄准镜的弩弓,这是她在闲暇时用废旧零件组装的备用武器,既能节省子弹,又能在近距离发挥出不弱的威力。
约二十分钟后,三辆锈迹斑斑却加装了额外钢板和铁丝网的皮卡车出现在视野中。它们没有径直驶向车队,而是在一公里外的一处废弃路障后停下。几个人影下车,其中一人举起一面用旧床单改制的旗帜,白底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但清晰可辨的图案:一株从瓦砾中生长出的绿色幼苗,在晨风中微微晃动,透着顽强的生机。
“是瓦砾镇的标志。”陈老的声音从“丰收号”传来,带着一丝惊讶,“我看过老韩画的草图,就是这个样子,错不了。”
林凡眯起眼睛,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举旗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面容黝黑粗糙,像是被风沙打磨了无数岁月,穿着拼接的帆布工作服,腰间别着一把砍刀,背上却背着一个用塑料布仔细包裹的方形物体,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他身边的几人装扮类似,虽个个携带武器,但姿态并不紧张,眼神中没有劫掠者的凶戾,反倒透着几分行商的精明与朴实。
“我去看看。”林凡推开车门,目光依旧警惕,“小刀,跟我一起。石坚,保持掩护,没有我的信号不要开火。”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路障。小刀的手指始终搭在霰弹枪扳机护圈上,脚步轻得像猫,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可能埋伏的角落,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声响。林凡则走得从容些,左手随意垂在身侧,右手却虚按在腰间手枪握把上——那是在猎人集市换来的半自动手枪,弹匣里压满了车队自制的加重弹头,威力足以击穿普通改装车的装甲。
距离缩短到五十米时,举旗的汉子主动开口,声音粗哑却透着一股朴实的热情:“前面的朋友!我们是从瓦砾镇来的,没有恶意!老韩让我们往东边这条路走,说可能会遇到一支车队——车很大,有银灰色的,有带水培柜的,胳膊上戴着火焰袖标!”
林凡停下脚步,没有放松警惕,语气平静地反问:“老韩还好吗?”
“好!好得很!”汉子脸上绽开笑容,缺了一颗门牙的缝隙在阳光下格外显眼,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托你们的福,镇子里现在能吃上自己种的菜了!生菜、萝卜、还有那些豆芽,长得可水灵了!老韩天天蹲在那些水培架旁边,笑得跟捡了宝似的,比看着自己孩子还亲!”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解下背上的包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襁褓中的婴儿。塑料布层层揭开,露出一个用金属边角料焊接成的简易箱子,箱盖是透明的强化玻璃。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株翠绿的生菜,叶片饱满鲜嫩,带着晶莹的露珠,根须浸在清澈的营养液中,在晨光下泛着生命的光泽,与这荒芜的废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我们出发前刚摘的,用营养液泡着根,能活好几天。”汉子将箱子轻轻放在地上,向后退了两步,示意自己没有威胁,眼神诚恳,“老韩说了,要是真能遇上你们,一定把这个交给‘传火者’。他说……这是‘回礼’,也是‘证明’,证明你们留下的东西,真的能让我们活下去。”
小刀瞥了林凡一眼,得到默许后,上前单手端起箱子检查——没有陷阱,就是普通的种植箱。他掀开箱盖,摘了一片生菜叶,放进嘴里嚼了嚼,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转头对林凡说道:“队长,是真的,新鲜得很,还带着点甜味!”
林凡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上前几步,语气中多了几分温和:“谢谢你们。老韩有心了。镇子现在情况怎么样?食物够吗?”
“够!太够了!”另一个年轻些的商贩忍不住插话,脸上满是兴奋,语速飞快,“你们教的那个水培法子,咱们照着做,现在镇子里弄了八个架子,轮流种。虽然还是缺肉,但至少菜管够,孩子们脸上都有血色了,再也不是以前那种面黄肌瘦的样子!还有那个用尿……呃,用废液做肥的法子,真神了!咱们现在连买……连换肥料的钱都省了!”
汉子瞪了年轻人一眼,后者讪讪地闭了嘴,但眼神里的激动丝毫未减。汉子转向林凡,语气愈发诚恳:“老韩还让我们带句话。他说,瓦砾镇永远不会忘记‘传火者’的恩情。现在镇子里不少人都在学你们留下的手册,还有人试着在废墟里找旧时代的农书,想把种菜的法子学得更精。你们教的不只是种菜的法子,是……是‘让人心里有盼头’的法子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小包,小心翼翼地递给林凡:“这是咱们这一趟带的货,不多,但都是好东西。老韩特意嘱咐,一定要交给你们,说是报答你们的恩情。”
林凡打开油布包,里面是几件精心打磨的金属零件——一个适配“工坊号”焊接喷枪的高压喷嘴,做工精细,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两套用于“铁堡垒”液压臂的备用密封圈,材质坚韧,正是车队急需的;还有一小袋闪闪发亮的硬化钢珠,正是“游隼号”霰弹枪需要的弹药填充物。这些东西不算珍贵,但每一件都精准契合车队的需求,显然是瓦砾镇的人们根据他们留下的痕迹特意挑选准备的。
“我们拿什么换?”林凡问道,这是废土上通行的规则,他不想平白接受这份厚礼。
汉子连连摆手,语气坚决:“不要换!老韩说了,这是谢礼,绝对不能收你们的东西。要是收了,他回去非骂死我们不可。”他顿了顿,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其实……咱们这趟出来,除了做生意,还有件事得告诉你们,事关你们的安危。”
林凡眼神一凝,心中警铃大作:“说。”
“大概十天前,镇子里来了几个陌生人。”汉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穿着灰色的统一制服,料子很好,不像咱们这些拼凑的破烂。开着一辆黑色的车,车身上有个标志……像个扭曲的树,或者藤蔓,围着个眼睛,看着就邪门。他们说话特别客气,但眼神冷得很,看人的时候像在看牲口,让人浑身不舒服。”
零的声音通过林凡耳中的微型通讯器响起,平静却带着明确的警示:“描述匹配伊甸外围侦查单位‘巡林客’的已知特征。扭曲树木与眼睛的徽记,是伊甸生态监控部门的专属标志,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搜寻异常目标和回收‘普罗米修斯’相关遗产。”
汉子没有察觉林凡的异样,继续说道:“他们打听一支车队,描述得跟你们一模一样——‘拥有银灰色重型指挥车、大型农业货柜,以及多种改装战斗车辆’。还特别问了,有没有一个‘银发银眼的年轻女性’。老韩当时就警觉了,说没见过,把他们打发走了。但那些人没走远,在镇子外围转了两天,好像在观察什么,鬼鬼祟祟的。走之前,还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林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他们说:‘伊甸的怀抱永远向迷途的羔羊敞开。若你们遇到那支车队,可以告诉他们,回归正统,交出异常个体,可获得宽恕与庇护。’”汉子啐了一口,语气中满是不屑,“妈的,装神弄鬼的。老韩让我一定告诉你们,这些人不对劲,肯定是在找你们,而且……没安什么好心,你们一定要小心。”
林凡沉默了片刻,指尖在腰间枪柄上轻轻敲击,大脑飞速运转。远处,“铁堡垒”车顶,零的银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她正通过车顶传感器远距离扫描这几名商贩的生命体征和携带物品,确认没有隐藏的危险信号。伊甸的追缉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也更隐蔽,这意味着车队接下来的行程将更加凶险。
“谢谢你们的消息。”林凡最终开口,语气郑重,“这对我们很重要。回去告诉老韩,我们收到了,会多加小心。也替我们向镇子里的人问好。”
汉子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件事……那个叫阿土的小子,你们还记得吗?就是之前想跟你们走,后来留在镇子里的那个瘦小子。”
林凡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在猎人集市用种子换食物的瘦小少年,眼神清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记得。他怎么样了?”
“那小子现在可了不得!”年轻人又忍不住插嘴,语气里满是佩服,“他把你给的那些种子种活了!不是水培,是在镇子边上一小块清理过的地上,用你们教的方法配了土,真的种出了东西!虽然就几棵苗,长得也不算壮,但那是实打实从地里长出来的!老韩说,那是希望中的希望,是能在这片烂土上扎根的盼头!”
汉子补充道:“阿土现在带着几个半大孩子,整天泡在地里,记笔记,画生长图,学得可认真了。他说……等你们下次经过瓦砾镇,他要把自己学到的都告诉你们,还要问更多关于种地、关于外面世界的问题。”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林凡胸口涌动——有欣慰,为那些种子生根发芽,为瓦砾镇的人们找到生存的希望;有沉重,为伊甸步步紧逼的威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责任感,仿佛他们播下的不仅是作物的种子,更是文明延续的火种,而这火种,需要他们用行动去守护。他转身朝车队打了个手势。片刻后,艾莉从“工坊号”搬出一个小型金属箱,快步走到林凡身边。
“这里面是四套基础焊接工具、两卷高质量焊丝,还有一本我们整理的基础机械维修图解。”林凡将箱子递给汉子,语气不容拒绝,“这不是换,是给瓦砾镇的。你们行商在外,车辆维护很重要,这些东西能帮你们少走点弯路。老韩要骂,就让他骂我,责任我来担。”
汉子接过箱子,手有些颤抖,沉甸甸的不仅是工具的重量,更是这份跨越荒原的情谊。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深深的鞠躬:“我替镇子里的人……谢谢你们。‘传火者’的恩情,我们记一辈子。”
商贩们离开了,三辆皮卡车扬起漫天尘土,渐渐消失在东南方向的丘陵后。车队重新启动,但气氛与之前有所不同,一种混合着自豪与紧迫感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林凡臂上的“传火者”袖标在晨光下静静垂着。那火焰纹样是艾莉用红色绝缘胶带裁剪缝制的,粗糙却醒目。曾经,它只是一个团队的标识,是他们在废土中坚守信念的象征;而现在,它真正成为了希望的代名词——在瓦砾镇的苗圃里,在那箱翠绿的生菜中,在阿土地里那几棵倔强的新芽上,火种确实被点燃了,并且开始在荒芜的大地上传递,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虽微弱却坚定。
但光明之下,阴影也随之而来,且愈发浓重。
车内,林凡调出零实时生成的地形图,指尖划过屏幕上代表危险区域的标记。“伊甸使者”的出现意味着对方不仅没有放弃追踪,反而扩大了搜索范围,甚至开始利用废土上的幸存者聚落进行情报搜集,用“宽恕与庇护”的谎言进行渗透。那句“回归正统,交出异常个体”像一根冰冷的刺,精准地指向零,指向车队最核心、最需要守护的秘密。
“零,重新规划路线。”林凡的手指在屏幕上标记出几个关键点,语气坚决,“避开所有已知的旧公路主干道和大型废墟聚集区。优先选择复杂地形——峡谷、密林、辐射残留区,任何能干扰常规侦查和信号追踪的地带。我们要像水银一样渗进地里,不能留下任何明显的轨迹,让伊甸的人摸不清我们的去向。”
“正在计算。”零的银眸中数据流飞速闪烁,语气平静而精准,“新路线将延长行程约百分之十五,预计多耗费四至五天。但可避开三个已知的‘剥皮教’活动区和两个伊甸可能设置的无人机巡逻走廊,整体安全系数提升百分之三十七。”
“值得。”林凡转向通讯频道,声音透过加密信号传达到每一辆车,“全体注意,从即刻起进入潜行模式。‘磐石号’收起车顶炮塔伪装网外的所有附加装备,降低雷达反射面;‘工坊号’和‘丰收号’关闭所有非必要外部光源,仅保留内部应急照明;‘白衣号’的医疗信号发射器调整为最低功率脉冲模式,避免被信号探测设备捕捉。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是招摇过市的商队,而是穿梭在阴影中的行者。”
指令被迅速执行。车队的姿态悄然改变——引擎轰鸣被压制到最低,如同巨兽在潜行时的呼吸;车辆间距拉大到安全范围,行驶路线开始变得曲折,刻意利用地形起伏和废弃建筑残骸作为天然遮挡;小刀驾驶“游隼号”前出侦查的距离增加了一倍,并且不再走固定路线,而是像幽灵般在车队侧翼游弋,时而疾驰,时而停顿,仔细排查每一个可能存在的埋伏点。
黄昏时分,车队驶入一片干涸的河床。两侧是高耸的侵蚀岩壁,如同天然的屏障,将外界的视线隔绝;头顶只余一线逐渐暗沉的天空,晚霞的余晖为岩壁染上一层淡淡的橘红,随后便迅速被夜色吞噬。车轮碾过龟裂的河泥,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在狭窄的岩壁间回荡,如同巨兽压抑的呼吸,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苏婉从“白衣号”来到“铁堡垒”,给林凡送来了当日的医疗简报——小刀的皮疹已基本消退,但仍需继续服用抗过敏药物巩固疗效;韩博士团队正在分析从藤蔓森林采集的孢子样本,试图找出更长效的免疫增强剂,以应对未来可能遇到的变异生物威胁;石坚手臂的灼伤愈合良好,没有出现感染迹象,已经可以正常参与战斗和驾驶。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嶙峋岩壁,岩壁上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狰狞的面孔。沉默了片刻,她轻声说道:“瓦砾镇的那些生菜……我留了两棵,种在‘白衣号’的观察窗边了。韩博士说,可以做个对比实验,看看在移动环境和固定环境下的生长差异,或许能为我们改进水培技术提供参考。”
林凡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紧盯着前方逐渐昏暗的河道,大脑还在思考着应对伊甸的策略。
“林凡。”苏婉转过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感慨,“你当时在瓦砾镇教他们种菜的时候,想过真的能成吗?想过这些种子会在废土上生根发芽,会给他们带去希望吗?”
林凡沉默了几秒,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短暂地冲淡了空气中始终萦绕的尘埃与铁锈气息,也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没想那么多。”他最终说道,声音有些含糊,却透着一股纯粹的坚定,“只是觉得……在这烂透了的世界里,光活着,太他妈没劲了。总得做点什么,留点什么,让这世界不至于彻底荒芜,让活着的人能看到点盼头。”
苏婉笑了,那是连日来少有的、轻松而真切的笑意,如同黑暗中的一抹微光:“老韩说得对。你们给的不只是技术,是活下去的底气,是支撑人们在绝境中坚持下去的盼头。”她停顿了一下,笑容渐渐淡去,语气变得凝重,“但伊甸的人……他们给的‘庇护’,对那些挣扎在生存线上、朝不保夕的人来说,诱惑太大了。很多人或许会为了一口吃的、一个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选择出卖我们的消息,甚至成为伊甸的帮凶。”
“我知道。”林凡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刃,“所以我们要走得更快,要找到更多像瓦砾镇这样的地方,把‘火种’撒出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希望的野草长满了荒地,当越来越多的人明白伊甸的‘庇护’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再整齐的苗圃、再诱人的谎言,也会显得可笑而苍白。”
夜色彻底降临,如同巨大的黑布覆盖了整个世界。车队打开微光夜视系统,在漆黑的河床中继续前行。车灯全部关闭,只依靠零整合的地形扫描数据和高敏度红外成像在黑暗中辨识路径。星光无法透入深邃的峡谷,只有传感器屏幕上跳动的绿色轮廓线和不断刷新的地形数据,证明着他们仍在朝着东方坚定地前进。
凌晨时分,车队驶出河床,进入一片布满巨型风化岩的荒原。岩石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威严。远处,东方天际线的尽头,那片被称为“永恒迷雾”的灰白色阴影,在稀薄的星光下显得愈发清晰、愈发逼近,如同横亘在世界边缘的一道沉默巨墙,透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林凡最后一次回头,望向西南方向——那是瓦砾镇的大致方位,如今已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与起伏的地平线之后。他看不见那几株生机勃勃的生菜,看不见阿土地里迎着寒风生长的新苗,也看不见老韩蹲在水培架旁专注的笑容,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土地上正有希望在生根发芽,有火种在悄悄燃烧。
他知道,那些微光不会熄灭。
“调整航向,指向迷雾边缘七号标记点。”林凡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平稳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保持潜行状态,严格控制噪音和信号泄露。天亮前,我们要抵达第一个预定观测位置,为进入迷雾做好准备。”
车轮碾过风化岩的缝隙,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在寂静的荒原上格外清晰。六辆车的引擎低鸣汇聚成一道压抑而坚韧的声浪,在荒原上缓缓推进,如同利刃切开夜幕,朝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灰白,朝着所有谜团的源头,朝着未知却必须面对的风暴中心,坚定不移地驶去。
火种已燃,跨越荒原,点亮希望;回响渐起,穿透黑暗,昭示未来。而持火者们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歇,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是无尽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