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火堆噼啪响了一夜,我也几乎睁着眼熬了一夜。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别去学校了,大家都把你当贼,去了也是挨白眼,受窝囊气!就躲在山里,饿不死就行!另一个说:不行!你不能背这个黑锅!你没偷!你要是躲了,就真成他们嘴里的贼了!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天快亮的时候,第二个小人把第一个小人打趴下了。
对!我不能躲!我唐平萍没偷就是没偷!凭什么要我像老鼠一样藏在洞里?我要去学校!我要找冉老师说清楚!冉老师是文化人,讲道理,他也许能信我!
这个念头像根棍子,把我心里那点害怕和委屈暂时捅开了个口子。
我爬起来,用山泉水胡乱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激得我一哆嗦,人也更清醒了。看着水里自己那个瘦猴似的倒影,头发乱得像草窝,衣服又破又脏,我使劲用手捋了捋头发,扯平了衣服上的褶子。就算再破,我也得尽量弄得利索点,不能让人一看就更瞧不起。
我没煮粥,省点米。把小燕燕给的那个鸡蛋剩下的半个吃了,又灌了几口凉水,算是早饭。
背上我的破书包,里面装着我的课本,还有我那点可怜的尊严。别上那把菜刀?不,不能带刀去学校。我把刀仔细藏在山洞的石头缝里。
走出山洞,清晨的山风带着露水的味道。我看着山下那个渐渐醒过来的村子,看着学校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像揣了个兔子,砰砰乱跳,不知道等着我的是啥。
下山的路比以往都沉重。我故意绕开人多的大路,但还是碰见了几个早起下地的人。他们看到我,眼神都怪怪的,有的指指点点,有的赶紧把头扭开,像躲瘟神一样。
“看,就是她……”
“啧啧,还敢出来……”
“脸皮真厚……”
那些压低声音的议论,像小虫子一样往我耳朵里钻,咬得我心里又疼又麻。我咬紧嘴唇,把头埋低,加快脚步,只当没听见。
快到学校门口时,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往学校里走。不知道谁先看见了我,像看见啥怪物似的,惊呼一声:“呀!她来了!”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惊讶、好奇、鄙视、害怕……各种眼神,织成一张大网,把我罩在中间。我感觉脸上像被火烧一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小燕燕也看见我了,她想跑过来,被她旁边的一个女生拉住了,那女生还嫌弃地瞪了我一眼。小燕燕看着我的眼神里,有担心,也有点不知所措。
我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连小燕燕都……
我死死攥着书包带子,指甲掐进了手心。不能怂!唐平萍!你今天来就是要把事情说清楚的!
我硬着头皮,在一片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走进了教室。原本闹哄哄的教室,因为我进来,瞬间安静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嗡嗡声。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钉在我后背上,如芒在背。
第一节课就是冉老师的语文课。他拿着课本走进教室,也看到了我,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开始上课。
整节课,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复想着该怎么跟冉老师说,他会信我吗?他会帮我吗?
下课铃一响,冉老师刚说完“下课”,我就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到讲台前,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抖:“冉老师!我……我有话跟您说!”
同学们都还没走,全都好奇地看着我们。
冉老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教室里竖着耳朵的学生,温和地说:“好,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我跟着冉老师走出教室,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着我。
到了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人。冉老师给我倒了杯热水,让我坐下。他的手很稳,眼神很平静,让我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萍萍,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冉老师的声音很温和,像春天的风。
看着他信任的眼神,我憋了几天的委屈、愤怒、屈辱,像决堤的洪水,一下子全涌了出来。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话都说不连贯了。
“冉老师……我……我没偷东西!真的没偷!”我一边哭,一边把事情的经过结结巴巴地全说了出来。从他们不给我饭吃,到我拿米面油锅,到我抓鸡,到他们冲到学校骂我是贼,把我关进柴房……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
我说得语无伦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冉老师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眉头却越皱越紧。
等我终于说完,哭得直打嗝,冉老师沉默了一会儿,递给我一张粗糙的草纸擦眼泪。
“萍萍,老师相信你。”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像一道光,瞬间照进了我黑暗冰冷的心里。我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么多天,第一次有人对我说“相信你”。
“你拿那些东西,是为了活命,不是偷。”冉老师的声音很坚定,“你奶奶和他们……做得太过分了。”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像是在下什么决心。然后他转身对我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是个孩子,不该承受这些。老师带你去找村长,把情况说清楚。这个贼名,不能让你背!”
找村长?我心里又激动又害怕。村长能管得了我奶奶和叔叔们吗?
但看着冉老师坚定的眼神,我像是有了主心骨。我用力地点点头:“嗯!我去!”
冉老师领着我又回到了教室。同学们还在教室里闹腾,看到我们进来,又安静下来。
冉老师站在讲台上,表情严肃,目光扫过全班每一个同学。教室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同学们,”冉老师的声音不高,但很有力,“关于唐平萍同学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情况。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更不是有些人说的那样!”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一个孩子,被家人逼得没有饭吃,拿点东西充饥,是为了活下去!这不是偷!这是求生!我们不应该用‘贼’这么难听的字眼来说自己的同学!相反,我们应该同情她的遭遇!”
同学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有些同学低下了头。
“从现在起,”冉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些,“我不希望再听到有谁叫唐平萍同学‘贼’,或者用这件事来嘲笑她。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而不是落井下石。听到了吗?”
“听到了……”同学们稀稀拉拉地回应着,但看我的眼神,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少了些鄙夷,多了些好奇,甚至……有点同情?
小燕燕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偷偷冲我竖了下大拇指。
那一刻,我站在冉老师身边,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但胸脯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像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一点。
冉老师没有食言。下午放学后,他真的带着我去了村长家。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村长说了,村长听着,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从村长家出来,天都快黑了。冉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萍萍,先回去……呃,先回你住的地方。村长会找你奶奶和你大伯他们谈的。这个事,一定会给你个说法。以后在学校,有老师呢,别怕。”
我看着他,嗓子眼像堵了团棉花,啥也说不出来,只是使劲点头。
回山洞的路上,天边还有最后一点晚霞。风吹在脸上,不像早上那么冷了。虽然肚子还是饿,虽然山洞还是又黑又破,但我觉得脚步轻快了很多。
贼名,好像没那么沉了。
冉老师信我。
还有同学……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嫌弃我。
我唐平萍,没偷就是没偷!
我要光明正大地活着!
像坡上的野草,像石缝里的蒺藜狗子,踩不死,压不扁!
奶奶,叔叔婶婶们,你们等着看吧!
想把我按在泥里?没那么容易!
这只打不死的小强,就要蹦跶给你们看!
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