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教室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夕阳从破旧的窗户斜射进来,把灰尘照得闪闪发光。我拿着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纸屑和泥土。值日生的活不多,但对我来说,能多在教室里待一会儿都是好的。
扫完地,我又把歪歪扭扭的桌椅摆正。冉老师的讲台我也仔细擦了一遍,连粉笔槽里的粉笔灰都清理干净了。做这些的时候,我心里很平静,好像这个破旧的教室是我唯一的避风港。
最后检查一遍,确定都收拾好了,我才背起那个碎布拼的书包,锁上门离开。
学校已经空无一人。黄土操场上只剩下几个纸飞机被风吹着打转。我加快脚步,想在天黑前赶回家。奶奶肯定又要骂我回去晚了,活都没干。
刚走出校门没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喊:“站住!虱子婆!”
我心里一沉,是龙丽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龙丽和她哥哥龙腾,还有经常跟他们一起玩的几个孩子。他们挡在路中间,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龙丽比我大一岁,但个子没我高,瘦得像根竹竿,脸上总是挂着讥笑。她哥哥龙腾比我高半个头,壮实得很,是村里有名的调皮鬼。
“叫你站住没听见啊?”龙丽快步冲上来,一把拽住我的书包带子。
我被迫停下来:“干什么?”
“干什么?”龙丽学我的语气,怪声怪调地说,“听说你今天在教室里撒虱子?想把我们都传染上是不是?”
“我没有...”我试图辩解,但龙腾打断了我。
“没有?冉小星都看见了!说虱子从你头发里掉出来,满地爬!”龙腾夸张地比划着,其他孩子跟着哄笑起来。
龙丽松开我的书包,转而推了我一把:“离我们远点!虱子婆!丑八怪!”
我踉跄一下,站稳身子,心里那团火开始烧起来。一年来在外婆家受的委屈,回奶奶家后的苦楚,同学们的嘲笑,全都涌上心头。
“我又没惹你们,让开。”我咬着牙说。
“就不让怎么着?”龙丽又推我一下,这次更用力,“你看你黑的跟炭似的,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活像个猴子!”
“哈哈哈,黑鬼猴子!”其他孩子起哄。
龙腾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向我:“滚回你的山沟里去!别在我们学校传染虱子!”
石子打在我胳膊上,有点疼。我看着他们一张张讥笑的脸,突然想起外婆总是说:“萍萍,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奶奶也常说:“赔钱货,出去别惹事。”
我忍得够久了。在外婆家忍舅舅们的打骂,回家忍奶奶的虐待,在学校忍同学的嘲笑。我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又一块石子飞过来,这次打在我额头上。我感觉到一阵刺痛,伸手一摸,有点湿,肯定是破了皮。
龙丽看她哥得手,更加得意,也捡起石子扔我:“丑八怪!滚远点!”
那一刻,我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去他妈的忍一忍!我受够了!
我猛地扔下书包,弯腰抓起一把石子,用尽全力朝他们扔回去。我常年干农活,胳膊有力气,石子飞得又快又准。
“啊!”龙丽尖叫一声,被我扔的石子打中了肩膀。
龙腾没想到我会反击,愣了一下,随即暴怒:“你敢打我妹?”
他冲过来想抓我,但我灵活地闪开了。一年来在山里跑惯了,我比这些整天瞎玩的孩子敏捷得多。
龙丽见状也扑上来,想抓我的头发。我比她更快,一把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腕,用力一扭。
“疼!哥!疼!”龙丽尖叫起来。
我趁机把她按倒在地,骑在她身上,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去。我没打她的脸,专打肉多的地方——肩膀、后背、胳膊。一年来积压的怒火全都发泄出来。
“让你骂我!让你拿石子扔我!我惹你们了吗?啊?”我一边打一边吼,声音嘶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
龙丽起初还挣扎叫骂,后来只剩下哭喊求饶的份儿。
龙腾红着眼睛想冲过来救他妹妹,但我抬头狠狠瞪着他:“你再过来我掐死她!”
我其实不敢真的掐死她,但那一刻我的眼神一定很可怕,因为龙腾居然真的停住了脚步,愣在那里。
我继续揍龙丽,直到她鼻血直流,头发乱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以后还欺负我不?”我揪着她的衣领问。
“不...不敢了...”龙丽抽抽噎噎地说。
我松开她,站起来,喘着粗气看着龙腾。他死死盯着我,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你等着!”龙腾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我叫我大哥哥大姐姐来,打死你!”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血,冷冷地说:“来啊!谁怕谁!你们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我又没惹你们,凭什么天天堵着我欺负?真当我是软柿子好捏?”
我弯腰捡起书包,拍了拍上面的土,背回肩上。龙丽还坐在地上哭,龙腾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我没再理他们,转身往家走。脚步很重,心跳得厉害,手也在发抖,但心里却有种奇怪的畅快感。
原来反抗是这样的感觉。原来不用一直忍气吞声。
走到半路,我才感觉额头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已经肿起一个小包,还渗着血。胳膊上被石子打到的地方也青了一块。
到村口时,天已经擦黑。我看见小燕燕站在她家院门口张望,看见我,她快步跑过来。
“萍萍,你怎么才...”她的话戛然而止,盯着我的额头,“你额头怎么了?流血了!”
“没事,”我摇摇头,“摔了一跤。”
小燕燕不太相信,但也没多问:“龙丽他们没找你麻烦吧?我刚才看见他们往学校那边去了,好像要堵人。”
我心里一暖,原来小燕燕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
“没事,我没事。”我勉强笑笑,“你快回家吧,天黑了。”
小燕燕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明天见。你额头记得洗洗,涂点药。”
我点点头,看着她跑回院子,才继续往家走。
奶奶果然在院子里骂骂咧咧:“死哪去了这么晚?猪饿得直叫唤听不见啊?水缸都见底了!赔钱货,读两天书心都野了!”
我没吭声,放下书包就去干活。先喂猪,然后挑水。水井边已经没人了,我独自打水,一桶一桶挑回家。肩膀肿痛的地方被扁担压得生疼,但我咬咬牙忍住了。
干完活,天已经完全黑了。奶奶扔给我半个冷馒头,连咸菜都没有。
我啃着硬邦邦的馒头,想起藏在棉袄里的虱子药。等奶奶睡下了,我得想办法洗个头。
晚上,我躺在小黑屋里,听着老鼠的动静,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天打架的场景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放。我有点后怕,但又不后悔。
龙腾说明天要叫他大哥哥大姐姐来报仇。我知道他有个十五岁的哥哥和十六岁的姐姐,都在镇上读初中,周末才回家。他们要是真来找我麻烦,我肯定打不过。
但我不会求饶。大不了再打一架,打不过也得咬下他们一块肉来。反正我不能像以前那样任人欺负了。
黑暗中,我悄悄拿出冉老师给的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淡淡的草药味让我安心一些。
我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奶奶和爷爷都睡熟了,才偷偷爬起来。摸黑走到院子里的水缸旁,用瓢舀了点冷水,又兑了点暖瓶里的热水——那是奶奶晚上泡脚剩下的。
我蹲在院子里,就着月光,把药粉倒进水里,搅匀后小心地淋在头发上。药水顺着头发流到额头的伤口上,刺痛了一下,但我忍住了。
我没有肥皂,只能用手使劲搓揉头发和头皮。感觉那些小虫子在药水的刺激下惊慌地爬动。
洗完后,我用破毛巾擦干头发,感觉头皮清爽了许多。希望这药真管用,能把虱子除掉。
回到小黑屋,我躺回硬板床上,听着老鼠的窸窣声,突然想起外婆。要是外婆知道我打架了,肯定会担心。她总是说“忍一时风平浪静”。
可是外婆,我忍得够久了。忍让换来的只是更多的欺负。从今天起,我不再忍了。
窗外,月亮被云遮住,院子里一片漆黑。山影重重,像怪兽一样伏在远处。
我知道明天的日子不会好过。龙腾肯定会带人来报复,同学们会更躲着我,奶奶会继续使唤我干活。
但我不怕。再苦再难,也比任人欺负强。
我握紧拳头,在心里对自己说:唐平萍,从今天起,你要坚强,要勇敢。没有人保护你,你就自己保护自己。
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一点点微光。那不是星星,也不是月亮,而是从我心底慢慢燃起的小小火苗。
微弱,但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