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里的波纹还在扩散,我指尖的余温顺着水流散开。泉眼深处那股涌动没有停,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等着被唤醒。
我没时间休息。老周带人下海了,声波发生器要装在断裂带边缘,位置是世界树叶子投出的图定的。我在指挥舰上睁着眼,面前是实时传回的数据屏。蓝光一闪一闪,映在我灰白的头发上。
设备信号稳定,工程舱已经落到底。老周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锚定完成,开始组装。”
我盯着频率校准界面。47.3赫兹,不能差。上次“倒悬金字塔”出了事,这次不能再靠赵明一个人算数据。我用残存的精神力拉出结构模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声波发生器的环形阵列、共振腔长度、能量传导路径——全都对得上。
“第一段接驳成功。”老周说,“外壳密封正常。”
我点头,手指在控制板上滑动,启动预热程序。海水温度低,金属容易脆裂,必须缓慢加压。屏幕上显示工程队正沿着支架移动,动作很稳。
突然,监测曲线抖了一下。
不是设备故障,也不是水流扰动。是一股低频震动从深海传上来,直接穿透岩层,撞在工程舱外壁上。警报没响,但传感器记录到了——18赫兹,持续三秒,然后消失。
“刚才那是什么?”我问。
频道里没人回答。老周那边也静了几秒。
“我们感觉到了。”他说,“像有东西敲了下船壳。”
我调出声纹图谱。那一瞬间的波动残留还在。它不像自然地震,也不像生物活动。更像是……某种信号。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二波来了。
这次更强。22赫兹,五秒,方向来自东南。工程舱轻微偏移了0.3度,固定螺栓发出金属摩擦声。监控画面晃动,能看到外面的海水翻起细密的漩涡。
“小雨呢?”我问。
“在舱外协助布线。”老周说,“她刚抓住扶手,没被冲走。”
我放大她的位置。藤蔓从她手臂延伸出去,缠在支架上。就在下一秒,那些藤蔓突然动了。不是她控制的,是自己长出来的。它们快速延展,在工程舱周围织成一层网,接着闭合成球形,把整个作业区包了进去。
第三波冲击到了。
31赫兹,七秒。如果是人听到这个频率,会头晕呕吐。可现在是水下,次声波传播更远。工程舱剧烈震颤,几块外部面板脱落。但内部压力没变,温度稳定。
那层藤蔓罩子挡住了冲击。
我立刻抓取隔音层的振动数据。频率曲线跳出来时,我愣住了。
完全吻合。
不是接近,是每一个波峰和波谷都重叠。这频率,和世界树幼苗叶片的微震一模一样。那天夜里,叶子展开时,我用仪器测过一次,就是这个数值。
小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只是本能反应。但她的身体记得,世界树的节奏。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灰白的发根还在,脸上的纹路也没消。精神力只剩不到一成,连维持监控都有点吃力。但现在不能停。
“老周,继续安装。”我说,“把发生器连上去。”
“你确定?”他问,“刚才那玩意儿再来几次,我们撑不住。”
“那就快点。”我说,“让它没机会再来。”
他们加快动作。十分钟内,主控模块接入,能源接通。测试信号开始发射。
第一阶谐波,47.3赫兹。
水面平静。海底也没有反应。仪器显示能量正常释放,但没有共振。
我换到第二阶。94.6赫兹。
水流开始旋转,形成小范围涡流。几条鱼群受惊散开。但还是没变化。
第三阶、第四阶、第五阶……一直推到第六阶,283.8赫兹。工程舱周围的岩石出现细微裂痕,但系统依旧沉默。
第七阶。
我输入指令前,顿了一下。
之前的失败让我知道,有些频率不能乱试。尤其是这种高阶谐波,一旦触发未知响应,可能引不来帮助,反而招来危险。
但我必须试。
“准备第七谐波。”我说,“目标频率:331.1赫兹。”
老周没说话,只应了一声“收到”。
信号启动。
一秒,两秒。
所有仪器同时归零。
屏幕黑了。通讯中断。连应急电源的指示灯都灭了。
死寂。
不止是设备停了。连海水都好像静止了。监控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工程舱外——藤蔓罩子微微收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三秒钟后,一切恢复。
数据重新上传。设备自检通过。可我没看这些。
我看的是海面。
一群发光水母从深渊浮上来。不是零星几只,是成千上万。它们升到一定高度,忽然停下,排列成一个清晰的箭头形状,尖端指向东南方更深的海域。
角度和世界树叶子投影的地图一致。
就是那里。
“林川。”耳机里传来老周的声音,“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说。
“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回答。小雨在水下开口了。
她贴着藤蔓罩子,嘴唇动了动。
“它们在等我们。”
我看着那个发光的箭头。它不闪,也不动,就那么悬在海面上,像一道刻进夜空的标记。
第七谐波触发了它。不是偶然。是回应。
我打开记录仪,把刚才的频率数据存下来。331.1赫兹,第七阶,正是47.3的整数倍。这不是巧合,是设计好的通信方式。
世界树不用语言。它用振动。
我调出深海地形图。箭头所指的位置,是一处未标注的峡谷入口。地图上没有名字,但轮廓和小雨之前画过的“水母箭头”完全一样。
老周带着工程队开始回收设备。他们没再问下一步怎么办。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发光的标记。
我知道任务变了。
不是建个装置就行。是要去那里。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还在发抖。精神力透支的感觉又回来了,胸口闷,呼吸浅。但我不能倒。
“准备深潜装备。”我对通讯员说,“选两个人,能扛住高压的。”
“你现在下去?”他问。
“我不去。”我说,“让老周挑人,明天出发。”
“那你呢?”
我看着海面上的箭头。它还在。
“我还有事要做。”
我把记录仪插进主控台,导入全部数据。然后打开设计界面,开始画一艘新船的结构图。不是普通潜水器,是能承受三千米水压的封闭式深潜舱。材料要用泉水结晶强化过的合金,动力系统独立供能,避免被外部频率干扰。
图纸刚画到一半,小雨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她还在水下,藤蔓已经收回,但没松开支架。
“林川。”她说,“它们不想等明天。”
我抬头。
海面上的水母箭头动了。
它们整体向下沉了一段距离,然后重新排列。
这一次,箭头变得更长,更亮。
尖端直指海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