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杵在臼里转动，将淡黄色的硫磺块碾成极细的粉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鸡蛋味，那是死神的体香。
凌素跪坐在帆布上，双手都是黑黄色的粉尘。她小心翼翼地将一勺银白色的粉末（镁粉）掺进黑火药里，动作轻得像是在给婴儿盖被子。
“别抖。”
周辰蹲在她对面，手里捏着一根特制的引信，“这点分量，要是现在炸了，咱们这顶帐篷就直接上天了。”
“放心。”
凌素头也不抬，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尖滴落，砸在手背上，“药量加倍，不装铁砂，只装这个。这东西烧起来，光能把人眼晃瞎，响声能震破耳膜。”
这就是周辰要的“震天雷”。
不需要杀伤力，只需要动静。越大越好。
帐篷外，穆青寒正在挑选“掷弹手”。
“胳膊没劲的滚一边去！”
穆青寒手里拿着一块五斤重的石头，指着远处三十步外的一棵树，“能砸中树干的留下，砸不中的回后勤去搬箱子！”
新军里不缺力气大的汉子。尤其是那些原本在码头扛大包的苦力，膀大腰圆，胳膊比常人大腿还粗。
一百名经过筛选的壮汉脱掉了上衣，露出精赤的肌肉。他们每人腰间挂着两个特制的油纸包，手里还要拿着火折子。
“记住。”
周辰走出帐篷，看着这群敢死队，“别急着扔。等那些大家伙冲到五十步以内，那是它们速度最快，也是最停不住的时候。点火，数三下，扔到它们脚底下。”
“扔完了别看，捂耳朵，张嘴，趴下。”
……
次日清晨。
薄雾笼罩着乱石林。
地面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震颤感。
咚、咚、咚。
侬智高显然不想给周辰喘息的机会。五十头战象经过一夜的休整，吃饱了甘蔗和香蕉，此刻精神抖擞，披挂整齐，再次排成了那一堵令人绝望的移动城墙。
“汉人！出来受死！”
象背上的蛮兵吹响了牛角号，尖锐刺耳。
战象群开始加速。它们甩着长鼻，象牙上的尖刀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道寒芒。
周辰站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上，手里拿着令旗。
“稳住。”
他看着下方。
一百名掷弹手趴在乱石堆的最前沿，借助石块的掩护，死死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他们的手在抖，那是生理上的恐惧，毕竟昨天铁牛被撞飞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一百步。
八十步。
战象奔跑起来带起的风压，甚至吹得地上的碎石子乱滚。
六十步。
“点火！”
周辰手中的令旗猛地斩下。
嗤——！
一百支火折子同时亮起，引燃了短短的引信。火花在风中跳跃，发出毒蛇般的嘶鸣。
“扔！”
掷弹手们猛地起身，借着腰腹的力量，抡圆了胳膊。
呼、呼、呼。
一百个黑乎乎的油纸包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越过几十步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正在冲锋的象群脚下，或者是半空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战象还在奔跑，蛮兵还在狞笑。
轰——！！！
这不是爆炸，这是晴天霹雳。
一百颗震天雷同时炸响。巨大的声浪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冲击波，瞬间横扫了整个战场。
与此同时，掺杂了镁粉的火药爆发出耀眼至极的白光。
那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升起了一百个太阳。
就连站在后方高处的周辰，也被这强光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昂——！！！”
凄厉的惨叫声盖过了爆炸声。
那是五十头巨兽同时发出的悲鸣。
大象的听觉极其灵敏，这也是它们能听到远处低频声音的原因。但这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它们脚边炸开，就像是用钢针直接扎进了耳膜。加上那瞬间致盲的强光，这群丛林霸主瞬间崩溃了。
它们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
极度的恐惧和疼痛让它们彻底失去了理智。
什么主人的命令，什么驭象者的钩子，统统不管用了。
冲在最前面的一头战象猛地刹住脚，巨大的惯性让它差点栽倒。它疯狂地甩动脑袋，长鼻乱舞，直接把背上的箭楼给甩飞了出去。里面的三个蛮兵像破布娃娃一样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跟上来的一只巨蹄踩成了肉饼。
“转了！它们转头了！”
穆青寒兴奋地大喊。
只见原本整齐冲锋的象群，像是炸了锅的蚂蚁，开始四散奔逃。大部分战象本能地选择了转身——因为背后的声音小一些。
而它们的背后，是侬智高的三万步兵主力。
“不！拦住它们！别让它们过来！”
侬智高站在后阵的战车上，看着那些发疯一样冲回来的巨兽，脸都绿了。
但这根本拦不住。
发狂的战象比起冲锋时更加可怕。它们不辨方向，不分敌我，只知道要把挡路的一切东西都踩碎、撞飞。
轰隆隆！
五十辆失控的重型坦克碾进了密集的人群中。
“啊——！救命！”
“别踩我！我是自己人！”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器折断声响成一片。
战象的长鼻横扫，每一次挥动都能扫飞四五个蛮兵。象蹄落下，就是一片血肉模糊。锋利的象牙此时成了对自己人的屠刀，轻易地穿透了藤牌和皮甲。
原本严整的土司大军，瞬间被自己的“神兽”犁出了一道道血胡同。
周辰睁开眼，看着下方那片混乱的屠宰场。
“吹冲锋号。”
他放下令旗，拔出腰间的备用长剑。
“所有的骑兵，上马。”
“跟着那些大象屁股后面冲。它们给咱们开路，咱们负责收割。”
呜——
大周的号角声响起。
叶狂带着五千骑兵，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乱石林中杀出。他们不需要去对付那些恐怖的战象，只需要跟在后面，用马刀砍下那些被踩得晕头转向的蛮兵的脑袋。
侬智高看着自己崩溃的大军，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站在岩石上的青衫身影，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撤！退回寨子！快撤！”
他调转战车，狼狈逃窜。
而那五十头战象，依然在战场上疯狂践踏，直到力竭，或者跑进深山老林。
这一战，摩天岭下，血流成河。
不是大周的血，是土司的血。
周辰走下岩石，跨过一具被踩扁的尸体。
“野兽终究是野兽。”
他把剑插回鞘中，冷冷地说道。
“下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