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第一次来慎刑司大牢,慎刑司郎中珠隆阿可算是老熟人了,双眸精光一闪不着痕迹把令窈打量一遍,握着一把瓜子懒懒的倚在大牢门口。
“哎,戴佳主子,奴才晓得您要说什么。”
他抖了抖袍子,将那些瓜子皮抖落在地。
“放心,这儿不是大堂上,没那么多规矩讲究,咱们松快些说话。”
珠隆阿摆摆手,示意身后跟着的番役退开些,亲自领着令窈一行人朝着大牢深处走去。
牢房内暗无天日,恶臭不止,狭小阴暗,潮湿逼兀,地面甚至有些湿滑黏腻。
翠归警惕的看着四周,小心翼翼护着令窈,生怕她磕到碰到,或是被番役犯人冲撞冒犯。
珠隆阿对此习以为常,浑不在意地继续嗑着瓜子,引着他们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相对干净些的角落。
指了指墙根下的椅子,又指了指一墙之隔的牢房,将嘴中瓜子壳一吐,径直飞到翠归绣鞋上,翠归嫌弃撇撇嘴,暗恼的直跺脚。
“主子,待会儿奴才会把拂月带到这个牢房,你们就坐在墙这边,千万记住不论听到什么,都不可出声。
要是让她察觉墙这边有人,尤其是您在这儿,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斜斜看了令窈一眼。
令窈惴惴不安的握紧翠归的手,颔首道:
“有劳大人安排,我知道了,定会谨记。”
“好说,好说。”珠隆阿随意地拱了拱手。
兰茵见珠隆阿下去提人,带着几分审视看向依兰,问道:
“你确定有把握能从拂月嘴里问出那晚的事?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套话的人。”
依兰那张精心描绘的稚嫩脸庞,泪痕犹在,蜿蜒而过的地方露出黯哑粗糙的肌肤,于伪装出的年纪格格不入,看上去触目惊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嘴角衔着一缕诡异的笑,直勾勾地盯着兰茵,用那甜腻的嗓音回道:
“你放心,保管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只是……”她盯着兰茵,眼眸里闪着疯狂的执着,“只是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作数。”
兰茵迎上她的目光,镇定自若:
“当然。我兰茵说话算话。只要你问出我想要的,我答应你的事必定兑现。”
拂月一步一步恍若一缕幽魂一般飘进隔壁的牢房。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大半年来暗无天日的活着,将她一向孤傲的心磨成了齑粉,只剩下一副形销骨立的躯壳。
进了牢房便蜷缩在墙角,恍若一抹刻进影子里的幽冥。
“姐姐……”
那声稚嫩的呼唤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拂月苦笑,自己这是快死了吗,都出现幻觉了。
“姐姐,依兰来看你了。”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近在耳边。
拂月整个人猛地一抖,茫然的抬起头,在触及依兰那团娇小的身影时一下子扑了过去,双手穿过木栏缝隙紧紧抓住依兰的袍子将她拖了过来,细细的瞧着。
“是你吗?依兰,真的是你?”
依兰眼眸含泪,握着她的手放在腮边,轻轻蹭着她的掌心。
“是我啊,姐姐,真的是我,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凝落腮边的泪烫的拂月一颤,霍地缩回手,一步一步往后退,语气凌厉:
“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依兰哭的哽咽,泪眼汪汪,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怯怯的望向她,委屈不已:
“姐姐你别赶我走,姐姐,是映云姐姐托关系找人,好不容易让我来看你的。姐姐,你不要不理我啊。”
“映云?”拂月一听这名字,凄厉笑出声,“她?她能有这么好心?我就是信了她的鬼话,才会鬼迷心窍自荐枕席,龌龊到爬床!”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转为刻骨的怨恨。
“可主子爷不待见我,他眼里鄙夷是那么锋利,将我仅剩的自尊割得七零八落。
我恨他!我也恨映云!可我更恨我的阿玛,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是个专门用来为他们换取荣耀,铺就青云路的工具。
他们一直在逼我,特别是看见戴佳氏宠冠后宫,心里嫉妒的发狂,甚至以在不晋封就要接我回家威胁我。”
她又朝依兰扑过去,极尽爱恋的摩挲着她的脸颊。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依兰,我要是真的被接回家,他们立刻就会把我像货物一样嫁出去,好为家族多拉拢一个盟友。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和你在一起。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个人,我还可以掌握一些东西。”
“姐姐,我也舍不得你。可是依兰救不了你,姐姐我该怎么办才能救你?”
依兰哭的鼻子通红,缩在地上,抬眸看她,受伤的小鹿一般满眼无助和迷茫。
拂月摇头道:“你救不了我的,谁也救不了我。”她郁郁自叹,“是我自己入了魔障,走了绝路……”
语气幽幽,带着几分怅然,缓缓转过身去。
一墙之隔的翠归见隔壁久久未有动静,不免着急,看了一眼端坐的兰茵,见她神色淡淡的,似是极有把握。
正欲悄悄去看看情形,就听见依兰嚎啕大哭,像是小孩子被人抢了玩具一般。
“我不要!我不要姐姐死!我要姐姐活着!姐姐要是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我跟姐姐一起去死。”
拂月被她的生死相随之言震撼,张着嘴看着她半晌无言,良久才叹息道:
“何苦呢,你活着不好吗。”
依兰抓着牢房的木柱,泪流满面,涕泗模糊:
“姐姐你骗人!你不过是这次没有获得主子爷的宠爱,怎么会死呢?
主子爷那么仁慈,不会让你死的。姐姐你告诉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你?”
“现在能救我的只有一声不吭,咬死多年前秋日傍晚,主子爷看见的女子不是戴佳氏,这样或许我还能苟活些时日。”
拂月似是极为满意,得意的笑了笑,畅快道:
“看着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多年前惊鸿一瞥的影子求之不得。如今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偏偏无可奈何。
这种将至尊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痛快,谁能理解?啊?谁能理解!”
她的嘴角衔着怨毒的快意。
“不止如此我还要让他知道,他爱错了人!也宠错了人!他这些年来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的,根本就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蛮蛮’,而是一个卑贱的宫女漫漫。”
拂月转过身恻恻一笑。
“此漫漫非彼蛮蛮,一句听错了名字,就够让他的心像猫抓一样难受,日日夜夜,反复煎熬。
他活该!天下女子皆可由他予夺予求,凭什么有这样的好事?我偏要让他也尝尝这求而不得,错失所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