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窟壑深处,光线愈发昏暗,风声在嶙峋怪石间穿梭回荡,真正化作了凄厉不绝的哀嚎,搅得人心神不宁。身后的追兵似乎暂时被复杂的地形和黑暗阻挡,但萧璟和苏晚都知道,这喘息的时间不会太长。
萧璟拉着苏晚,几乎是凭借本能在一片乱石和枯死的荆棘丛中艰难穿行。他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那细微的颤抖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更夹杂着失去亲信部下的巨大悲痛与愤怒。
“这边!”萧璟目光扫过,发现一处被几块巨大岩石半掩着的狭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他毫不犹豫,先将苏晚推了进去,自己紧随其后,又奋力挪动旁边一块松动的石头,勉强将入口堵得更严实一些。
缝隙内部是一个小小的、不足方丈的天然石穴,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腐朽的气息。但至少,这里暂时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和可能的视线。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急促而混乱。
苏晚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石叔他……”
“未必没有生路。”萧璟打断她,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尽管他自己心中也充满了不确定,“石前辈经验丰富,或许能躲过一劫。”他知道这话安慰的成分居多,但此刻,他们都需要一点渺茫的希望来支撑。
苏晚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微微耸动。在这个狭小、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她终于卸下了一部分坚强的伪装,流露出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应有的脆弱。镇北侯府的血仇,宫中多年的隐忍,部下的牺牲……这一切重担,几乎要将她压垮。
萧璟沉默地看着她蜷缩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给予安慰,却在半空中顿住。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是曾经的未婚夫妻,是眼下被迫同行的盟友,中间却隔着皇权、血案和失忆的迷雾。
最终,他的手只是轻轻落在她身旁的石壁上,低声道:“我们会活下去,弄清楚一切,为石前辈,也为镇北侯。”
苏晚抬起头,在浓稠的黑暗里,萧璟似乎能感觉到她灼灼的目光。“你相信我吗?萧璟。”她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认真,“相信我父亲是冤枉的?相信我所追寻的真相,与你有关?”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问他,抛开了所有伪装和试探。
萧璟迎着她的“目光”,尽管什么也看不清。他沉吟片刻,诚实回答:“我不知道。我的记忆一片空白,无法判断过去。但我知道,我亲眼所见你的身手,你的隐忍,你所付出的代价。我也亲身经历了这场针对我们两人的、不死不休的追杀。”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至少在此刻,在这条路上,我相信你苏晚这个人,相信我们目标是相同的——活下去,揭开谜底。”
这不是基于过往情感的信任,而是基于现实判断和眼下处境的选择。但这反而让苏晚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纯粹的、毫无根据的信任,在如今的境地下,反而显得虚假。萧璟这种冷静的、基于利害的分析,更让她觉得真实。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短暂的沉默后,苏晚重新振作起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鬼哭壑。那些死士不会放弃,他们熟悉地形,天亮后我们更难躲藏。”
“你的伤怎么样?”萧璟想起她手臂的伤口。
“皮外伤,不碍事。”苏晚活动了一下手臂,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倒是你,旧伤未愈,又经历这番奔逃。”
“我还撑得住。”萧璟感受着肩膀传来的阵阵隐痛,咬牙道。
就在这时,石穴外隐约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到了极点。
“……仔细搜!他们跑不远!血迹到这边就断了!”
“头儿,这鬼地方岔路太多,会不会钻进哪个耗子洞了?”
“哼,就算钻进去,也得给我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声影就在他们藏身的石穴附近徘徊,火把的光亮透过石缝的间隙,在黑暗中投下摇曳扭曲的光斑,映出两人凝重无比的脸庞。
萧璟的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短刃,苏晚的指尖也扣住了软剑的机括。若被发现,这便是最后的殊死一搏。
幸运的是,那些人在附近搜索了一阵,似乎并未发现这个被刻意遮掩的狭窄入口,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了只有风声的寂静,两人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刻,生死悬于一线。
“不能待在这里了。”萧璟压低声音,“他们可能会杀个回马枪。”
苏晚点头:“我知道一条小路,是石叔以前告诉我的,据说能绕过最险要的一段,直接通往壑尾。但那条路更窄,也更难走。”
“再难走,也比坐以待毙强。”萧璟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小心翼翼地挪开堵门的石头,重新回到阴风怒号的壑谷中。苏晚凭借记忆,引领着萧璟,在几乎无法下脚的悬崖边缘和布满湿滑苔藓的石缝中艰难前行。有好几次,萧璟脚下打滑,都是苏晚及时出手拉住他,而她手臂的伤口也因此再次崩裂,鲜血渗透了布条,她却哼都未哼一声。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的配合愈发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明白对方的意图。这是一种在生死边缘被强行磨合出的依存。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当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鬼哭壑的出口。那是一片相对平缓的斜坡,连接着更为广阔的荒原。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壑口,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前方斜坡下的景象,却让两人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只见不远处,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的骑兵,正静静地伫立在晨曦的微光中。他们并未打旗号,但装备精良,队形严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为首一人,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面容隐藏在兜鍪的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刚刚走出鬼窟窟、狼狈不堪的两人。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他们刚刚摆脱了身后的恶狼,却又迎面撞上了另一群,不知是友是敌的……虎豹。
萧璟与苏晚停下脚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看着那支沉默的骑兵,以及那位看不清面容的领头者。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缓缓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