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来在门外候着的韩玉:“去请陈署丞过来一趟。”
“另外,看看通译署和地理署今日谁当值,若有空闲,也一并请来。”
他需要听听陈海当面说说那些船和航道的细节,也需要通译和地理署的人一起参详。
如何能更快、更稳妥地获取倭国那些犹如迷宫般的海岛与港湾的真实情报。
卢俊的“礼”可以暂时搁置,陈海的“利”与“力”,则需立刻落到实处,细细打磨。
至于更深远的谋划,比如如何利用倭国内部的矛盾,如何以最小代价实现最大控制。
或许,等那位齐王殿下把他的“暗探”网络张罗起来,能提供些不一样的思路?
张勤望着窗外明朗的秋空,心中各种念头交织碰撞,渐渐清晰。
......
韩玉应声出去传话。
不多时,陈海和卢俊一前一后进了公务房。
陈海步子大,脸上带着些写完东西交差后的松快,又有些好奇侯爷单独叫自己来做什么。
卢俊则步履从容,衣着整齐,只是眼神里透着几分探究。
“侯爷。”两人行礼。
“坐。”张勤指了指案前的两个绣墩,待他们坐下,先将卢俊那份《论抚倭之浅见》递给了陈海,又将陈海那份《搞倭事几条想法》递给了卢俊。
“你们二位,是头一批交上策论的。”张勤语气平常,“都看过了。”
“现在,你们互相看看对方的,看完之后,说说觉得对方写得如何,有何长处,又有何不足。”
陈海和卢俊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陈海接过卢俊那份工工整整的策论,眉头先就皱了起来。
这字是好看,可文绉绉的,看着费劲。
卢俊展开陈海那卷字迹潦草、还有涂改的纸,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但很快收敛,低头细看。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陈海看得慢,手指头几乎要按在字行上,嘴唇无声地动着。
卢俊看得快些,但眉头越蹙越紧。
张勤则是低声问起其他署丞为何没来,韩玉解释道:“郎君,其他署丞听闻卢署丞和陈署丞已经上交了策论,就都开始更加埋头书写了,说是要抓紧写完,交给郎君,今天就先不过来了。”
张勤听此,点了点头,还是让韩玉转告他们:“你去告诉他们,时间未到,要思考好自己的想法,不要急着上交漏掉自己的真实想法。”
韩玉应下便出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陈海先抬起头,把手里的纸卷往膝盖上一拍,粗声粗气道:
“侯爷,卢署丞这文章,写得是漂亮。俺老陈写不出这么花团锦簇的。可这意思嘛……”
他挠了挠头,似乎在想怎么措辞,
“意思就是,要对倭人好生教化,讲道理,摆威风,让他们心服口服?俺觉得,怕是有些...有些太那个了。”
“太哪个?”张勤问。
“太文气了!”陈海找到了词,“倭人那德性,俺在海上不是没碰见过。”
“表面点头哈腰,背地里小动作不少。你跟他讲仁义礼智信,他当你软弱可欺!俺觉得,光靠教化,怕是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得像训牲口,该给鞭子的时候,绝不能手软。卢署丞这法子,用在别处兴许成,用在倭人身上,怕是,见效慢,还不一定好使。”
他话音刚落,那边卢俊也抬起了头,脸上因为陈海的评价而有些泛红,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
他扬了扬手中陈海的策论,努力保持着语气平和,但语速不免加快:“陈署丞的‘高见’,下官拜读了。”
“通篇所言,无非是‘利’字当头,‘打’字为先。言语粗直也就罢了,可这‘拉去挖矿,累死拉倒’是何言?”
“我大唐乃天朝上国,行事当有章法气度,岂能与蛮夷一般,行此酷烈掠夺之举?此非治国安邦之道,实乃盗匪流寇之思!”
“更何况,一味恃强凌弱,纵然一时得利,必遭反噬,遗祸后世!陈署丞只知船坚炮利,却不知‘师出有名’、‘怀柔远人’乃立足根本。若无大义名分,与海盗何异?”
“嘿!”陈海一听“盗匪流寇”几个字,噌地站了起来,脸膛涨红。
“卢署丞!你读书多,俺说不过你!可你别光扣大帽子!俺问你,你跟倭人讲过道理吗?你知道他们抢新罗商船、劫沿海渔村的时候,讲过‘大义名分’吗?”
“‘师出有名’?咱们派去的使团不就是‘名’?他们要敢动使团一根汗毛,这名头不就现成的?”
“光有名头,没够硬的拳头,那名头顶屁用!还‘怀柔远人’,对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怀柔,就是拿肉包子打狗!”
卢俊也站了起来,音量提高了:“陈署丞岂可如此比喻!使团之事,正是为了彰显仁德,探查情势,岂能预设其为冲突之由?”
“治国如烹小鲜,需文武相济,张弛有度。若依你之策,只知劫掠压迫,激起倭人举国死抗,即便夺得几处银矿,我大唐儿郎又要填进去多少性命?后续治理又需耗费多少国力?此乃得不偿失!”
“那按你的法子,慢慢教化,要等到猴年马月?那些银矿就摆在那儿,咱们不去拿,等别人琢磨出门道自己挖?”陈海瞪着眼。
“银矿固重,然国体、人心、长远之安定更重!岂能因一时之利,坏百年之策?”卢俊也毫不退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