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微微一怔,随即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摇摇头,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郎君说哪里话。”
“这是妾身的本分。况且,杏林堂那边,多亏了大师姐坐镇,省了我不知多少心。”
“自师姐带着小虎来到长安,便一直在长安帮着我们。”
“如今你在司东寺忙碌,我才能稍稍抽身,照看家里。”
提起林素问,苏怡语气里满是感激,也顺势提起了周毅山:“只是,师姐嘴上不说,心里未必不记挂周师兄。”
“周师兄在左领军卫做个寻常医正,俸禄不高,差事又辛苦危险。他们夫妻分隔,总不是长久之计。”
“郎君如今常在太子、秦王殿下面前走动,若有机会,能否替周师兄美言几句?”
“他在军中这些年,医术人品都是好的,若能往上抬一抬,哪怕只是升个半阶一级,境况也能好些。或许,东宫一句话的事儿?”
张勤听罢,心中了然。
苏怡这是替师姐着想,自己自然也是念着同门情谊。
周毅山为人踏实,医术扎实,在军中做个普通医官确实有些埋没。
若能晋升,于公于私都是好事。东宫或秦王那边,寻个由头提一句,并非难事。
但若只是单纯靠“一句话”提携,略显单薄,也容易落人口实。
“师兄的事,我记下了。”张勤沉吟道,“不过,单靠情面说话,根基不牢。”
“最好能有件实实在在的功劳,或是于军中有益的建言,顺势推上去,方为稳妥。”
他松开苏怡的手,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敲着,目光却有些飘远,仿佛在凝视虚空中的某处。
此刻,张勤的脑海中,那庞大的“医学图书馆”再次无声展开。
浩如烟海的书籍影像飞速掠过,他的意念集中在与“军阵”、“外伤”、“疫病”、“行军卫生”相关的区域。
后世成熟的军医体系、战地救护原则、大量经过验证的验方成药,信息汹涌而来。
但他需要筛选。
太过超前、依赖后世设备或化学合成的,不行。
必须是在唐代有可能实现的,最好是利用现有药材、稍加改良配伍或明确用法用量就能显着提升效果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片关于“防感染”、“祛瘴避疫”的古方今用区域。
一些名字跳了出来:“基于‘千金方’外伤论述整理的更系统清创步骤”、
“利用常见草药蒸煮熏烟,驱赶蚊虫,预防疟瘴”、
“简单有效的伤员搬运与固定方法”......
还有关于军队集中居住时,如何通过强调饮用水煮沸、污物处理、定期晾晒衣被等“卫生条令”来减少非战斗减员的记载。
这些看似琐碎,若能推行,对保持军队战斗力大有裨益。
张勤的思绪飞快地整理着。
或许,可以挑几样最实用、最易推行、且能立竿见影看到效果的。
比如简明战伤处理要则,再结合一些预防疫病的土法,整理成一份《军中医护事宜浅议》之类的东西。
以周毅山多年军医经验为基础,自己从中提供一些补充,最后由周毅山具名提出,或通过东宫的渠道上达。
如此一来,既显其才,又能切实有益于军伍,提拔起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有了。”张勤目光重新聚焦,看向苏怡,“师兄晋升之事,我来设法。”
“未必需要东宫直接开口,或可让师兄自己立下一功。”
苏怡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张勤却没有细说脑中那些具体方剂,只道:“我回想了一些关于军阵救护、防疫祛病的记载,有些法子或许比现今军中常用的更效验些。”
“过两日我理一理,找师兄商议一下,看看如何结合他的经验,整理出些切实可行的条陈。”
“若能对军中有所裨益,便是师兄的功劳。”
苏怡闻言,眼睛微亮,“如此甚好!既全了师兄的才干,又实实在在有益处。郎君费心了。”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张勤笑了笑,随即又正色叮嘱道。
“只是,这些法子来历,对外只说是师兄平日钻研积累,顶多再加上与我讨论后完善即可。”
“妾身明白。”苏怡郑重点头。
她深知其中利害。
夜渐深,窗外虫鸣唧唧。
张勤看着身旁温婉而聪慧的妻子,心中又有一股暖流支撑。
次日清晨,天色将明未明,空气中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冽。
张勤洗漱完毕,用了些简单的朝食,便带着周小虎和韩其、韩芸兄妹一同出了门。
农事学堂设在金光门外,原先是一片河滩荒地,如今已立起几排夯土墙、苇箔顶的简朴屋舍。
周围划出的试验田里,粟麦已收,留下整齐的茬口,另有几畦秋菜长得正旺。
他们到得不算早,学堂前的空地上已聚了二十来个年纪不一的孩童少年,有附近农户家的,也有少数城里送来的。
见张勤来了,原本有些喧闹的场地顿时安静不少,许多孩子眼里露出好奇又尊敬的神色。
这位不常来的先生,每次讲课总能说些新鲜又实在的东西。
张勤走进充当讲堂的最大一间屋舍,孩子们鱼贯而入,在粗糙的木条长凳上坐下。
周小虎、韩其、韩芸也找了位置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张勤走到前面一块用石灰刷黑的木板前,拿起一截烧黑的木炭条。
他没有立刻开讲,目光缓缓扫过下面一张张或黧黑或稚嫩的脸庞。
“好些日子没来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今日不讲具体的农具,也不说某样作物该怎么种。咱们说说更大的事。”
他转身,在黑板上方挂起一幅早已备好的、绘制在麻布上的大唐疆域概略图。
图上山川河流只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各道、主要州府的名称标注其间。
“咱们大唐,”张勤的炭条点在图上,“疆域万里,自东海之滨,至西域雪山,自岭南烟瘴,至塞北草原。”
炭条随着他的话语移动,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