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吕布、公孙瓒掀起的“零元购”狂潮,如同三股失控的毁灭飓风,在冀州大地上疯狂肆虐。
曾经象征着秩序、财富与文化传承的世家坞堡,如今成了军阀与乱兵眼中最肥美的猎物。
高墙深垒挡不住贪婪的兵锋,百年积累在刀剑与烈火中化为乌有。
哭嚎、惨叫、求饶、狞笑、兵刃撞击、房屋倒塌……
这些声音交织成冀北大地最绝望的交响曲。
在这场前所未有的浩劫中,有一群人格外凄惨,
也格外讽刺——他们正是当初为了逃避魏王刘复在青、徐、兖、豫四州推行的“土地国有”、“清查隐户”、“抑制豪强”等一系列新政,
而举家或分支迁往冀州,依附于“宽仁爱士”的袁本初的世家子弟们。
颍川钟氏、陈留卫氏、汝南袁氏旁支、沛国夏侯氏分支、琅琊诸葛氏远亲、泰山羊氏子弟……
当初选择北上冀州的四州世家分支或核心成员,数量极其庞大。
他们带着对刘复“苛政”的恐惧和对袁绍“庇护”的期望,携带着部分浮财、典籍和家眷,
在前几年纷纷涌入相对“安稳”的冀州,散居于邺城、巨鹿、渤海、清河等地,继续着他们钟鸣鼎食、诗书传家的生活。
袁绍的败落,让他们失去了靠山,但冀州广阔,他们凭借积累的财富和人脉,
尚能在乱世夹缝中求存,甚至暗自庆幸当初逃离了刘复的“魔爪”。
然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更大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吕布的并州狼骑冲进了他们在魏郡的宅院,以“通敌”、“隐匿军资”等莫须有的罪名,
将数代积累的金银细软、珍玩古籍洗劫一空,稍有反抗便刀斧加身。
昔日宴饮唱和、清谈玄理的厅堂,成了兵痞们酗酒斗殴、凌辱女眷的魔窟。
公孙瓒的“讨逆军需司”官吏拿着冰冷的账簿,带着如狼似虎的白马义从,敲开了他们在渤海、河间、安平的坞堡大门。
“助军捐”的数额高得令人窒息,不交?
立刻就是“勾结袁逆”、“图谋不轨”的罪名,家产抄没,主事下狱,甚至阖族遭殃。
百年清誉,在冰冷的刀锋和盖着官印的勒索文书面前,一文不值。
当初汝南袁氏被刘复打包送给袁术,但一开始就有不少汝南袁氏子弟追随袁绍,还有袁氏的偏远旁支为了搏一场富贵,跑到了袁绍这里。
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在渤海郡的,本来还过的不错,自从公孙瓒占领渤海后,他们的好日子算是到头儿了,不过也能活得下去。
但现在公孙瓒突然掀起这场掠夺,真让他们无以为继了。
其他世家豪强都被掠夺一空,更何况他们这些袁氏余孽?
公孙瓒可能想的是掠夺一部分,就当种个韭菜,但他手下可不这么想,以至于到最后,公孙瓒地盘也和吕布一般无二了。
最惨的是滞留在巨鹿郡的。
袁绍为了军粮财富,勾结黑山贼洗劫本地世家,这些外来的四州分支更是首当其冲的肥羊。
于毒、眭固手下的黑山贼可不懂什么颍川钟氏、在他们眼中,这些都是身上流着油水的“外来肥猪”。
本地世家豪强都不能自保,更何况外来者?
破门而入,抢粮、抢钱、抢女人,稍有价值的男丁被掳去当苦力,老弱病残则被弃之如敝履,任由其在废墟中哀嚎等死。
“完了……全完了……”
“袁本初……引狼入室……禽兽不如!”
“吕布、公孙瓒……皆是豺狼!”
“早知如此……当初……当初何必逃离魏王治下啊!”
幸存者们聚集在断壁残垣间,或藏身于荒郊野外的破庙地窖,
个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他们引以为傲的姓氏、家学、财富,在乱兵的铁蹄下,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饥饿、寒冷、疾病随时可能夺走他们仅存的生命。
绝望之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顽强地升起——回家!
回青徐兖豫四州!
回魏王刘复的治下去!
这个念头起初还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羞耻。
当初是背叛了魏王的新政才逃出来的,如今像丧家之犬一样回去,颜面何存?
刘复会接纳他们吗?
新政的刀会不会比冀州乱兵的刀更锋利?
但当看到身边的亲人因冻饿而倒下,听到乱兵越来越近的喧嚣,
感受着死亡临近的恐惧的时,所有的顾虑都被求生的本能碾碎了。
“回去!必须回去!魏王再严,新政再苛,总还有法度!
总还有活路!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对!回去!
听说魏王境内,只要守法,并无随意抄家灭族之举!
总好过在这里被当成猪羊宰杀!”
“颍川……陈留……下邳……临淄……那是祖地啊!
就算死,也要死在祖宗坟茔边上!”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所有的羞耻和恐惧。
一场规模浩大、充满血泪的“归乡”大逃亡,在冀州这片炼狱般的土地上,悄然拉开了序幕。
逃亡之路,艰难险阻,步步杀机。
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如何离开已成囚笼的冀州。
公孙瓒为了控制人口和财富外流,在各主要道路设下重重关卡,盘查极其严格。
尤其针对那些试图携带细软南逃、形迹可疑的“富户”。
吕布在魏郡边境的盘查同样凶狠,任何可疑人等,轻则没收财物,重则当场格杀。
这些昔日的贵公子、名门淑女,此刻为了活命,不得不放下所有的尊严。
钟繇之子钟毓,这位曾经在颍川谈笑风生、风度翩翩的世家才俊,
此刻穿着一件不知从哪个死尸身上扒下来的、散发着恶臭的破旧皮袄,脸上抹着厚厚的污泥,混杂在一群同样逃亡的流民之中。
他将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块玉佩——那是他钟家身份的象征,
也是他仅存的念想——颤抖着塞给了一个看起来还算面善的幽州军低级军官。
“军爷……行行好……放……放条生路吧……小老儿……只想……只想回豫州老家等死……”
他佝偻着腰,声音嘶哑,模仿着流民的口音,眼中是刻意伪装的浑浊和绝望。